81、第 81 章

然而再敏而好学,这样的日子里也难免昏沉。赵琛强撑着摇摇头醒了醒神,余光瞥见身边的人已经趴在桌上了。

赵琛本是想叫醒他,然而转过眼,瞧见少年眉目俊朗,一派安然。赵琛想,平日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睡着了倒是十分安宁

赵琛不过是多瞧了一会儿,夫子便十分生气地喊他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字,夫子惯来是呼他的名,左右他是去求学的,不是去摆谱的,先生喊他的名字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喊大名总是比喊字显得更凶一些。

夫子恨铁不成钢:“赵琛!萧无恙平日里不见个正行,你也这般不求上进吗?”

赵琛清醒了许多,正欲认错,身旁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支起胳膊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的:“夫子,这样的天气,连蜻蜻都要睡了,何况乎人?”

好好的蝉,还有那么多别样的称呼,他非要用这听起来最是狎昵的蜻蜻,夫子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成体统。

萧远浑不在意,甚至打了个呵欠。

身旁其他同窗的面目渐渐模糊,而那夫子的样貌渐渐清晰起来,赫然是蔡御史的样子。

梦中的赵琛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就像他也不曾意识到萧无恙不可能是他的同窗,若真在东林书院,此时身边的人应当是周瑞麟才是。

夫子之乎者也地念叨了一通,才发觉萧远竟是坐着的,当下胡子一吹:“萧无恙,你给我站起来。”

萧远便站了起来,依旧是一脸的无谓。

他一站起来,赵琛便察觉到他的身量颇高,夫子若站得近了只怕还要仰视他。

夫子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也觉得萧远站在那里的姿态,活像是在同他对峙,一时间叫他坐下也不是,继续站着只怕还遮了旁人视线。

夫子沉沉叹了口气:“如今不学,有你后悔的时候!”

萧远不知为何看向了赵琛,懒懒道:“我不必学。”

赵琛也不知为何,如做了亏心事一般地低下头,耳廓发热。

夫子不知他们的眉眼官司,只当萧远不知天高地厚,便有心要锉锉他的锐气,当下不便问道:“那你说说这‘曲意逢迎’做何解?”

“提其双膝至于胸前,呈倒八字,跪坐于前……浅深需适度,至其有感,乃渐深……”

“人面桃花。”

“相向而立……”

“貂蝉拜月。”

“下者屈膝……”

赵琛恍然,原来是这样的课。

随着萧远的声音,赵琛仿佛陷入了更深层的梦里。

一样的夏日午后,一样的时而停歇的蝉鸣,不同的是,室内没有桌案,没有夫子,没有其他同窗,不过一张黄花梨的矮榻,榻上是两个寻欢的少年。

下头的那个面色潮红,身体柔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上头的那个,却在扭头看书,低声嘟囔着什么,下头的少年难耐地哼了一声,上头的那个便安抚似的亲了亲他,又回头继续翻书,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将那书册一扔,咬牙道:“六郎,我来了啊?”

夜间将那“萧氏十二策”从理论到实践地学习了一番,赵琛第二日睁眼时还觉得有些疲惫昏沉,以至于反应都有些迟缓,他慢吞吞地起身,想道:或许也不单单是没睡好,更多的应该是因为,白天放纵过度了。

身体上的疲累便是这般的,睡了一觉不但不减,还更明显了,一如身上的印记。

他从来没有如昨日那般放纵过,即便是少年人的身子也些受不住。

换好衣裳梳妆时,他看了一眼镜子,果然能瞧见眼底下淡淡的青色,不用赵琛多说,剪秋便为他盖住了。

赵琛想,做公主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譬如此时,他若是男子,定然是不会这般遮掩的,那么被人瞧见了这副模样,多半是要觉得他昨晚荒唐了一夜。

……虽说,从那梦境看,也确实如此。

到了朝上,果真是没人看出什么端倪,或者说,看出来了大抵也只会以为,长公主为了大楚夙兴夜寐。

翻案到底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如何,办事还是要讲证据的,赵琛这般主动打自家祖宗脸的掌权者不多,但为人臣者多少还是要留点面子的。

最好是能做出一幅当年确实有冤情的样子,并且这冤情是难以察觉的,说白了,不但要翻案,还要想法子给英宗挽尊。

只是这样一来难度便大了。

赵琛只要个结果,并不在意过程如何,不过既然非一日之功,便也不急于一时。

转日议事的重点便换了。

去岁赵琛一力做主改了税制,今年开始实施,原有的旧制运行了多年,一朝改了并不顺遂。

夏日问题还并不显,虽然各方因业务不熟,税银入京比往年晚一些,但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到如今纳秋税便很有些问题。

税银也是根据应纳的税粮与当地的粮价定制的,不过比从前多了一个流程,各地定好之后,需上报朝廷,复议之后才能开始征收。

如今这问题便出在这里了。

南边各路报上来的税银都比预计的低一些,朝廷便派了钦差去查,并非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而是粮价低了。

更确切地说,是一样的铜钱能买到的东西更多了,连那会子似乎也显得值钱了起来,这倒是同蜀地有些相似。

南边不似北边,北边,尤其是京畿附近,天子脚下,会子的实际购买力与面值所差不算很大,市面上流通也多。

南边却不是这样的,这问题一直在,如今有所改善了却叫人高兴不起来。

江南一带,自来物价就不低,如今出了这样的变动,也不知是福是祸。

赵琛有些猜测,原因不外乎三个。一来是江南一带同番邦的贸易甚多铜钱大量外流,二来本也少铜,三来便是如今这税制的变动了,大量货币北流,当地流通的自然就短了。

经济……

赵琛的目光在几个户部的官员身上过了一圈,又一一否决,他们都不如秦国公主,况且他也有些别的计划。

铜钱总这般短缺,也不是个办法,真正要快捷流通还是要纸币,也可以减少货币外流的问题。

赵琛心中有了决断,便只是听人说情况,听完也只叫大家各抒己见,自己并不表态。

平日里若有这样难以决断的情况,他会在下朝之后继续召人到文德殿议事,今日却是没有。

下了朝赵琛便出宫去了一趟秦国公主府,三日后,秦国公主下江南。

她为什么去的,众人心知肚明,只是有些惊奇,这两位公主似乎比他们料想得和睦些,或者说,秦国公主那样的脾性,赵琛居然能劳动她。

这般说来,当年她不曾掌权,也不全然是因为她是女子。

当年她羽翼已丰,登基仍是不大可能,但比之赵琛刚回京时,不知强了多少去,若用心筹谋,理宗未尝不可能选一个年纪小些的嗣子过继,如此双方各退一步,便同赵琛如今的情况差不离。

只是她性子素来有些极端,没想过这样妥协的可能。

如今赵琛虽也是半步不让的样子,做事的手段却要圆滑很多,他总有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去达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