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击剑

王国血脉 无主之剑 5818 字 2022-09-24

“不止,你还一反常态,愿意把你的妹妹‘托付’给我,让我‘看紧她’,你甚至重提了‘新星’给我的条件,似要助我加冕?”

詹恩目光一动。

“但据我所知,自从八年前国是会议那次失败的逼宫后,”泰尔斯收紧语气,“‘新星’就变成了鸢尾花公爵这辈子最大的政绩污点,是你一碰就疼的伤疤。”

詹恩沉默了好一会儿。

瞅准旧伤的一剑。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既轻且慢:

“那还多亏了你呢,殿下。”

泰尔斯冷冷哼声。

“我太了解你了,詹恩,就像你在前往北地的路上把杰纳德交还给我一样,就像你在王室宴会上突然健谈起来向我示好一样:当你反过来赞同我的胡诌屁话,甚至努力用它来说服我,那这里一定大有问题。

“达戈里·摩斯绝非仅是挑拨我们对立的棋子,他的死更非无关紧要,相反,他至关重要,重要到你要给我错误引导,不愿让我去注意他,对吧。”

泰尔斯利刃出鞘,接连进攻:

“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

詹恩看了泰尔斯很久,这才深吸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我,没,有,杀他。”

他同样一字一顿,显然在克制着什么,但泰尔斯不依不饶:

“后来那个羊毛商遇害,你故技重施,告诉我:迪奥普是王国秘科杀的,但他本人不重要,只是为了曝光空明宫的非法暗账,是为了引我出手,为了挑拨我攻击你的弱点……”

“够了!”

詹恩冷哼着打断他:

“我不想跟你在这些事上扯——”

但泰尔斯丝毫不理会他:

“于是我提起黑衣的洛桑二世,我说可惜,我的人没抓住那个秘科的白衣杀手。”

“黑衣,白衣,杀手,”詹恩先是一顿,随后念念有词,表情恍然,“你是故意试探我,想看那个洛桑二世是不是我派去的?”

泰尔斯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点点头,笑了。

“而你回答说,你的人也没抓住这白衣杀手,还说那可是王国秘科,抓不住很正常。”

“因为那杀手本就不是我的人,”詹恩斩钉截铁,十分不屑,“他的衣色是黑也好是白也罢,我所知并不比你多。”

泰尔斯依旧盯着公爵的脸,詹恩则毫无惧色,坦荡地回望他。

此剑毫无花巧,却卡死泰尔斯的剑锋。

“没错,你通过了试探。至少从字句上看,你回答得自然流畅,天衣无缝,可能真不晓得洛桑二世的衣色。”

星湖公爵话锋一变: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他的衣色如何,而在于你的态度。”

詹恩目光生生一凝。

泰尔斯的语气越来越冷:

“无论洛桑二世是不是你的人,当我特意说出‘白衣杀手’的时候,狡猾如你,老辣如你,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我的试探?”

詹恩不再看向泰尔斯,他转而盯着桌面,童孔慢慢收缩。

“如果那羊毛商真的无关紧要,如果那杀手真不是你的人,那面对我‘白衣还是黑衣’这样刻意又蹩脚的低级试探,以你的性格和态度,应该直接嗤之以鼻‘煞笔’‘无聊’‘懒得理你’才对,最多不屑地加一句‘这试探太低级了’‘回家问你老爹’之类的……”

泰尔斯冷哼一声:

“你又何须严阵以待,字斟句酌,滴水不漏地正面回复,何须小心翼翼地通过语言陷阱,话里的每一个字不多不少,都在竭尽全力展现‘你所知并不比我多’这件事?”

詹恩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锁死在桌面上。

“对,对这个问题,你的回应太在乎了,也太聪明了,以至于聪明反被聪明误。”

泰尔斯的话音落下,会客室里一片安静。

“你的狡猾,泰尔斯,”终于,詹恩轻声开口,“总是隐藏在你的愚钝之中,令人难以分辨。”

此剑角度刁钻诡异,但再度得分。

“跟达戈里·摩斯一样,这个羊毛商迪奥普,绝非无关紧要,”泰尔斯没有理会对方的讽刺,“他做了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杀他灭口,掩人耳目不可?”

詹恩倏然抬头!

“我,没,有,杀,他。”他缓声道。

“又是这句话?”

泰尔斯冷笑以对:“我以为上一句就是最后一次了。”

詹恩目光愈寒。

两位公爵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者锋利寒冷,一者诡谲阴翳,无声交锋。

但就在这场对峙来到顶点,气氛越发紧张的时候,其中一方突然笑了。

“我相信你。”泰尔斯收起利剑,继以澹澹笑容。

“我才不在乎你信不——你说什么?”

詹恩话锋急转,他措手不及,难以置信地望向泰尔斯。

“我说,詹恩,我相信你。”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我相信洛桑二世不是你的人,我相信从摩斯、迪奥普到雷内、斯里曼尼,虽然确实是你在掩盖消息,但他们都不是你杀的。”

什么?

詹恩愣住了。

这不是击剑的规则。

“为什么?”他下意识道。

泰尔斯靠上椅背,表情渐紧。

“因为就在昨天,在我忙着去追斯里曼尼,而我的人忙着追我,你的人忙着追我的人的时候……”

“血瓶帮发生了严重的内讧,‘幻刃’凯萨琳和她的支持者失势倒台,”泰尔斯终于抓到对方的致命破绽,“‘红蝮蛇’涅克拉和‘流浪者’弗格夺权上位。”

詹恩的表情纹丝不动,但泰尔斯看见对方眼中的目光渐渐收紧。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而他们的背后不是别人,”泰尔斯轻松送出最后一剑,“正是那位血瓶帮的前杀手——洛桑二世。”

会客室一片死寂。

下一秒,詹恩抬起头来,扬声召唤管家:

“阿什福德!”

泰尔斯端起花茶,澹定地看着公爵顾不上王子在场,急匆匆地嘱托管家,遣人暗中查探血瓶帮的情况,阿什福德奇怪地瞥了一眼泰尔斯,领命而去。

管家离去,两位公爵漠然相对。

“你刚刚问我,上一次管教血瓶帮是什么时候,”几秒后,詹恩的呼吸平稳下来,“那是在试探我,看我知不知道这件事?”

嗯,胜负已分后,准确的复盘。

可惜只是复盘。

“看来你是才知道这事儿,不客气,不用谢,”泰尔斯声线平静,“放心,洛桑昨天被我干掉了,他们得经历好一阵子混乱,才能理出头绪来。”

詹恩深吸一口气。

“你,干掉了那个死而复生的刽子手?”

“你以为我的卫队是吃素的?你以为我昨天回来时,他们为什么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你以为我昨天真是去跟你妹妹约会的?你以为斯里曼尼就白死了?”

泰尔斯轻笑一声:

“你不妨看看,看看是否还能找得到‘幻刃’凯萨琳,或者任何一个使唤得动,能帮你跑腿的地方老大?”

詹恩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昨天,点金区警戒厅曾收到码头发生骚乱的报告,但最后说是误报,不了了之,就是这件事?”

“也许。”

泰尔斯坦然道:

“说实话,因为之前所说种种,我怀疑过洛桑是你的人,而血瓶帮的内乱只是他在执行你的意志,替你清理门户,洗牌码筹。”

“那为什么又突然相信我了?”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想起哥洛佛向他报告的血瓶帮见闻:

“血瓶帮内讧的导火索,是这些日子里他们所经受的蹊跷伤亡和损失;而红蝮蛇和流浪者他们用以扇动内讧的理由,则是将这笔债归咎于黑街兄弟会,承诺带他们复仇;至于那些在内讧中被清洗掉的老大们,是帮里原本的既得利益者。”

詹恩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里头的每一步棋,都在把固有的秩序推向动乱和混沌,并斩断空明宫对血瓶帮的联系,削弱我对翡翠城底层的掌控力。”

泰尔斯点点头:

“这不符合你的利益,更不符合翡翠城的利益。”

詹恩没有说话。

“现在你明白了吗,鸢尾花公爵?”

泰尔斯前倾一分:

“没错,你利用血瓶帮掩盖了摩斯等人的死亡,阻止了他们的第一波攻击,于是他们继而向血瓶帮,向你在底层和街头的耳目爪牙动手了。也许你依然控制着翡翠城的大部,但昨天之后,至少在街头巷尾,你已目盲耳聋,不复从前机敏。”

泰尔斯冷冷结束话语:

“你和翡翠城,你们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若你继续故步自封,就只会孤立无援。”

会客室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终于,就在泰尔斯怀疑那杯花茶快凉了的时候,詹恩缓缓开口:

“你想要什么?”

泰尔斯笑了。

“摩斯等人的命桉,我知道你不是主使者,你也没有杀他们灭口,但如我所说,你即便不是幕后凶手,也必晓知内情。”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或者说,你知道他们因何被杀,”泰尔斯尽量显得真诚,“所以你才会如此重视那些命桉,那些死者,不惜一切掩盖他们,不让他们出现在世人,包括我的眼前。”

詹恩皱起眉头。

“告诉我,这些人,他们干系着什么事情?”泰尔斯的语气急促起来,“以至于秘科无法放过他们?”

詹恩沉默着。

“拜托,詹恩,”王子催促道,“你曾经问我,我到底要什么价码,才会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

他靠近詹恩:

“现在,我能帮你,但你必须告诉我更多:更多细节,更多真相,更多内幕。”

泰尔斯伸出手掌:

“无论过去种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最后向我提出价码的机会。”

拜托。

詹恩的目光定在他的手掌上。

“如果我告诉了你,泰尔斯……”

几秒后,南岸公爵缓缓抬起头。

“那你会在什么时候向我动手?”

动手?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觉得不妙。

“什么意思?”

像是败势难挽的对手,突然绝地反击,出人意料。

詹恩轻笑一声:

“你照过镜子吗?”

“什么?”

“人是看不清自己的,在他人和自己眼中的自身,截然不同,”詹恩默默注视着他,眼神如古井无波,“所以人需要镜子。”

泰尔斯皱起眉头:“詹恩……”

“泰尔斯·璨星,你说你相信我,相信我不是凶手,”詹恩果断打断他,“可你有否想过,我是否相信你不是凶手呢?”

泰尔斯心中一紧。

“你声称自己不是自愿来翡翠城的,声称跟你父亲水火不容,于是想跟我抛弃前嫌,携手合作,而你也在一次次的对峙中,努力争取我的信任——但是你知道,赢取信任,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詹恩轻声开口:

“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得超乎你的想象。”

这一秒,泰尔斯只觉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