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钦差南下 一

帝师 来自远方 3653 字 2022-08-24

马车行过处,路旁的摊贩货郎纷纷避让。

南城的路本就不宽,再被摊贩占地,更显得拥挤。人多时,必会捱三顶四,连转身都困难。

南镇抚司衙门,即在南城中心处。

一样的大门破旧,石兽皲裂,墙头长草,同北镇抚司衙门极其相似。

不看守卫在门前的校尉力士,谁也猜不到,这栋破房子里,行走办事的是锦衣卫。

“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特来拜会赵榆赵佥事。”

话落,杨瓒递上名帖,并有顾卿留下的牙牌。

“翰林院侍读?”

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同为锦衣卫,却属两个系统。杨瓒在北镇抚司内人缘好,不代表南镇抚司的人也会给他笑脸。

“稍待。”

校尉接过牙牌,确认无误,连名帖一同递送入内。

一刻钟不到,衙门大门开启,赵榆面上带笑,亲自出迎。

“贵客临门,实是蓬荜生辉。”

“赵佥事抬举,下官实不敢当。”

杨瓒拱手,明知今日之后,“秘结锦衣卫”的帽子将牢牢扣在头顶,这一趟也必须要走。

“无事不登三宝殿,下官拜会赵佥事,实是有事相求。”

“既如此,还请入内相商。”赵榆笑道,“如能做到,赵某必不推辞。”

“多谢赵佥事。”

杨瓒身上仍是朝服,三梁朝冠,银革带,四色盘雕花锦绶,腰佩药玉,手持象牙笏,同四周环境颇有些格格不入。

明朝不修衙,两京的官衙更将这一规则发挥到极致。

走进破败的南镇抚司衙门,穿过布满碎痕的石路,仰望少了数块瓦片的房顶,杨瓒当真是长了见识。

这样的房子,一旦下大雨,必成水帘洞。

难为南镇抚司上下,竟能艰苦朴素到这般地步,实为官场楷模。

走进正厅,四面透风。

落座之后,看到豁了口子的茶盏,杨瓒眉毛抖了抖,当真是没有最艰苦,只有更艰苦。

“杨侍读用茶。”

“多谢。”

杯是破杯,茶却是好茶。

轻抿一口,微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胃腔,满口回甘。

“好茶。”

“杨侍读若喜欢,赵某便赠杨侍读一罐。”

“如此好茶,下官实不敢受。”

“前些时候,有个广东镇抚贪墨走私,都是从他家中搜出来的,不当什么。”

看看杯盏,再看看赵榆,杨瓒愣住。

赃物?

这么不遮掩,大咧咧的说出来,真的可以?

“杨侍读觉得奇怪?”赵榆轻笑,“金银之类自要上交内库。这些茶叶,内库不要,扔了可惜,正好衙门里用了,正可省下一笔开销。”

“赵佥事勤俭,实为我辈楷模。”

“过奖。”

“……”

谢郎中以为他脸皮厚?真该领过来看看!

一番寒暄,杨瓒道出此行所求。

赵榆听后,没有马上点头,而是敲了敲圈椅扶手,问道:“杨侍读要再进诏狱,当去北镇抚司,请得牟指挥使点头,为何寻到本官处?”

称呼的变化,让杨瓒意识到,赵榆未必肯帮忙。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杨瓒深吸一口气,道,“长安伯不在京中,诏狱现由北镇抚司同知掌管,下官同其并无交情。况且,近日京城起风,牟指挥使公务繁忙,下官未必得见。”

给他送信,未必乐见他参与。

牟斌和顾卿不同,与杨瓒并无半分交情。因江浙福建之事,正焦头烂额,杨瓒要进诏狱,九成以上不会答应。

端起茶盏,赵榆道:“本官掌南镇抚司事,诏狱中事,同半官无太大瓜葛。杨侍读怕是找错人了。”

“赵佥事,下官实在无法,才求到佥事面前。”

见赵榆仍无半分松动,杨瓒狠狠咬牙,取出牟斌书信,道:“赵佥事看过这封信,再言是否拒绝下官。”

“哦?”

接过书信,确认是牟斌字迹,赵榆神情微动,态度立时变得严肃。

敢拦路截杀锦衣卫,几同造反。

当地的卫所官衙俱有牵涉,查下去,怕是江南官场要重新洗牌。且事涉两位藩王,难怪牟斌小心到这般地步。

“难怪。”

赵榆眯起双眼,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眼见事情有门,杨瓒压低声音,道:“另有一桩线索,牟指挥使尚不知情。在下亦无十分把握。此番请赵佥事帮忙,即为确证。如线索为真,此间事远非寻常可以处置。”

“什么线索?”

“这……”杨瓒为难道,“牵连太大,没有确证之前,下官不敢轻言。”

涉及一位阁老,面前又是锦衣卫,脑袋抽了才会张口就说。

杨瓒不肯轻易松口,赵榆没有强问,将信折好,交还杨瓒,道:“也罢,赵某就帮杨侍读这个忙。”

闻言,杨瓒大喜,忙拱手道:“多谢赵佥事!”

“先别忙着谢。”赵榆道,“这是一滩浑水,怕还会越搅越混。杨侍读可想好了,一旦参与其中,恐再难抽身。”

牟斌远着杨瓒,未必不是好意。

江浙,福建,南直隶,两位藩王,即便是赵榆,都不禁心头发冷。

事情查到最后,纵然是水落石出,牟斌怕也性命难保。或许,任由水继续浑着,保持现状反倒是更好。

“瓒早已下破釜沉舟之心。为除奸恶,宁愿东海而死!”

重伤顾千户,还想全身而退,想得美!

哪怕是花岗岩,他也要凿成蜂窝煤,砸个粉碎!

赵榆吃惊不小。

观其意,是要掀起一场狂风骤雨,倾覆江南官场?

关键是,五成以上可能,杨瓒不是狂言,而是真能做到。

“罢。”

赵榆摇头,即使如此,这个忙,他还是得帮。

“事情赶早不赶晚,本官这就去见牟指挥使。”

“多谢赵佥事!”

唤来当值千户,安排好镇抚司内相关事宜,赵榆骑马,同杨瓒赶往北镇抚司。

到了地方,则被校尉告知,牟指挥使人在诏狱。

“正好。”

两人当即掉头,直往诏狱。

牟斌正翻阅疑犯供词,听校尉来报,赵榆杨瓒求见,不禁皱了下眉头。

人来了,总不能不见。

“请。”

暂管诏狱的同知亲自为二人引路,行至二厅,见礼之后,赵榆开门见山,道出杨瓒所求之事。

“杨侍读,”牟斌沉下脸,“尔乃朝官,并且锦衣卫。无天子令,不可审问狱中疑犯。”

“牟指挥使误会了。”杨瓒道,“下官欲见之人,实是关押在此的三名番商及五名海匪。”

人是在灯市抓的,天子口谕,他可全程参与审问。牟斌知晓内情,没有理由阻拦。

之所以去见赵榆,所为不过是尽快走进诏狱大门。

没有赵榆帮忙,他未必进不来,却要多费些周折。耽搁时间不说,一个不慎,还会惹怒牟斌,全无半点益处。

有势可借,为何不借?

不然的话,也太对不起顾千户临行前的一番安排。

“为何要见番商?”

杨瓒面现犹豫,赵榆领会其意,凑到牟斌耳边,低声解释一番。

“果真如此?”

“确实。”

沉思片刻,牟斌终于点头,唤来一名校尉,带杨瓒前往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