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づωど)四十三

闻落行昨夜吐过几场,喉咙发炎,说话时像是有沙粒附着在伤口上摩擦般的痛痒,他说的很慢,瘦削颓废的脸掩不住认真神色,“我是真的爱她,也的确是等到她破产后才选择在一起的。”

“从前窈窈春风得意、众星捧月,我觉得没有人能够配得上她,后来舒远集团即将破产重组的风声传出来,我就开始为她担心,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如我事事亲为来的放心,也就只我勉勉强强能够配得上她,所以才会在那种节点提出在一起。”

那朵盘踞在空域良久的浓云终究被风吹离,一缕阳光斜照在闻落行的脸上,以高挺鼻梁为分界线,半明半昧。

病房里再次陷入不算沉默的沉默里,没有人说话,但闻落行的咳嗽声不断的响着。

容磊表情复杂之际,曲楚掐着鼻梁冷静,顾意干脆背身去看窗外了。

唯二两个神色自若的人,一个是常年冷漠脸的应长乐,另一个是为闻落行这事尽过力,而且身上还有工作的齐明白。

齐明白目前的职位非闻落行助理,而是闻逸集团公关部部长,他是请了假来看前直系老板、现顶头上司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齐明白深切贯彻进医院手机静音的基本准则,刚刚给舒悦窈讲旧事时没有看手机的时间,空下来才发现手机消息已经炸了锅。

其中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副部长微信短信加起来又发了小三十条的:[看到速回。]

齐明白打开部门的工作群,粗略的了解了下前情。

论消息来源准确性和对事态的前瞻性还得是容磊最牛逼,四十分钟之前容磊说要知道闻落行做过什么,才能判断池氏少东家池在野今日踏足闻逸要做些什么。

四十分钟后知道闻落行对人家女孩子做过什么的齐明白非常无语。

闻逸十八楼的会议还在继续,尚没出结果,但公关部已经收到通知要求全体销假待命了。

大家兄弟好多年,习惯闻落行不讲人话和死傲娇。

冷静半天,捋清思路,认清闻落行真没有主观上当人渣的意思,但在客观上造成了现有事实和既定伤害后。

容磊长吁一口气,解袖扣撸起袖子,垂首盯着闻落行,一字一顿问道,“来,你现在给我翻译翻译,你刚刚那段只你勉勉强强与窈窈相配的话,有那个字能对应上你酒会时候说的那句话?”

他气急,说到后来干脆开骂,“闻落行你是表达能力低下的脑瘫智障儿童吗?我真他妈的就无语了,不会说人话抓紧去报班学怎么说,学会之前就当哑巴,这对你来说很难吗?该说话时候你不说话,不该说话时候你比谁都能白呼。”

闻落行抿唇,任骂不作反驳。

容磊握拳抬手,骤然出拳,拳势急猛,闻落行不退不避,连眼都没眨半下。

千钧一发,容磊的拳在碰到闻落行鼻尖后停下,顾意昨天赌对了,没一个正常有血性的人会对躺在床上没什么反击能力的病人大打出手。

不过顾意没想到的是,机关算尽一大顿,最想对闻落行出手的却是他们自己人。

“算了。”容磊收回手,沉声无奈道,“闻落行你好自为之吧,我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横跨十年不能言语,但是事情走到今天不是人家窈窈有问题,她是受害者,完全不需要反思、不需要反省,不管她做什么报复你,只要不违法,我都会无条件支持她。”

曲楚用力推闻落行的肩膀催促道,“你给我往里面躺点儿去,我都让你气得站不稳了。”

“……”闻落行往右挪了挪,曲楚利索的拆了一侧挡板,大剌剌地坐下,开始捅刀,“你能分清楚抑郁症和抑郁情绪的对吧?前者的痛苦我不跟你赘述,是高复发性疾病,多数病患需要长期服药,且终生无法治愈,后者严重和时间过长即有巨大可能衍生成前者。窈窈没有从抑郁情绪演变成抑郁症,不是因为你对她伤害很小,导致不了,而是因为她足够坚韧,有很好的家人朋友,是她自己挺过来的,你根本无法了解她会有多痛苦。”

曲医生是专业的,刀刀贴骨见血,“暴食症我也不跟你解释了,你就代入一下自己吃不下去,还在硬塞,胃部胀痛难以忍受,随之焦虑。而厌食症主要靠催吐,我来时候同事给我看过你的病例,你昨晚吐得很难受对吧?厌食症是每天都吐,三餐都吐,是心理疾病中死亡率最高的一种疾病,最多的时候数据能高达20%。”[1]

闻落行一手攥着护栏栏杆,青筋毕露,另手撑着被子,血花还在蔓延,掌心之下的颜色最深,四周的红浅淡。

他的躯体剧烈颤抖,瞳孔放得很大,空洞的惊人。

曲楚虚虚扫过他的脸,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接着往下讲,“我信你不是真的想伤害窈窈,但是你的沉默和行事方法直接对她造成了巨大伤害。你不杀伯仁,伯任因你而死的道理罢了。”

“窈窈没事、成功捱了过来,能快快乐乐能做个善良的好人,无所忌惮在阳光下微笑,你就觉得你没有伤害过她,这是不合理、不道德的。你根本不知道她再背后要为此付出多少努力,经历过多少歇斯底里的挣扎,甚至她竟然能够在14岁以后继续喜欢你这件事,窈窈对你真的没得说了。”

曲楚的声音温润而磁性十足,回荡在偌大的病房里面,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我跟你说闻落行,你酒会后深夜和窈窈放完狠话,她头都不回的离开了,你兜头淋一夜大雨,雨里你哭得稀里哗啦,痛不欲生,指天指地的发毒誓今生非窈不爱不娶。”

“第二天跪着从泥里捡回你负气扔掉的钻戒,自我满足了个痛快,但实际上你流得泪就只是生理盐水、你找回的戒指就只是送不出的礼物而已,对窈窈来说什么都不是,垃圾都不如,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要贱。”

闻落行唇线平直,锋利的眼睛半敛,他听得认真,没有打断,没有辩解。

风都停了下来,草木不动,阳光一寸寸的吞噬着墙角的阴影,顾意打开窗,让空调的冷气和室外的热流对冲,终于没那么冷了,他随意地将窗台上的铜币划拉到手里揣好,懒散的扭头去看闻落行。

“酩酊大醉时候痛苦的喊心爱之人的名字,就只是梦里随口喊的名字而已,窈窈是听不见的,别人复述给另一个伤心人说你多失态、你多爱她,都不算是爱,连说‘我爱你’都需要旁人转达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