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结局(完)

难得遇到欣赏自己的主顾,热切的推荐着其他款式。

舒悦窈穿梭在布料之中,忽而听到外面传来悠扬的钢琴声。

抓着衬衫裙的手骤然收紧,江烬随之也挑了下眉。

这曲调跟舒悦窈与自己四手联弹的《造梦》有相似的地方,却又不完全相似,更改后显得又比《造梦》流畅些许。

“你留下结账。”舒悦窈撂下这句话,拨开层层叠叠的布料冲出店门。

左顾右盼,都没有找到曲调的来源处,她锁着眉,这首钢琴曲是自己年少时跟闻越蕴合写的那一版。

十二年过去了,除开闻越蕴本人外,不会再有人知道这首《造梦》的最终版应该这样弹。

这一版并不是她们公开拿编曲奖的那一版,而是两个人合写后最喜欢的一版。

世事如棋局,往事如烟散。

最最起码,舒悦窈想跟闻越蕴讲一句,“祝你明天生日快乐。”

那总归是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子,意义非凡。

曲子还在继续弹奏着,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并没有看到任何钢琴与音像店,舒悦窈匆匆回眸,问担心她跟到店门口的小姐姐,“请问这边有钢琴或者琴行之类的吗?”

小姐姐点头指了指上面,“这二层还有个小广场,咖啡厅的小花园有钢琴,不过你要绕一圈才能找到电梯,你等下,我锁了店门领你上去啊。”

人生地不熟,等舒悦窈在小姐姐的带领下找到小花园的时候,钢琴前已然空无一人。

江烬知她心意,帮她去问餐厅的侍应生,“您好,刚才是有人在这儿弹琴对吗?”

侍应生礼貌答,“是的,是对很般配的情侣,女孩子给男孩子弹琴听,我同事帮他们拍了合照,才挂到那面照片墙上,两位也很般配,要我帮你们拍一张吗?”

舒悦窈摇头道谢,疾步走到照片墙那边,眸光一黯。

新挂的拍立得放在正中间,长相惊艳的黑发女孩跟记忆里出落的有九分相似,是闻越蕴无疑。

搂着她肩膀的少年人舒悦窈恰好也非常眼熟,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好像是容磊的表弟?

算了,有的朋友走散了,大概真就回不了头吧?

许是与闻越蕴擦肩而过没能说上话,隔日的蛋糕吃得仪式感十足,依然不太是滋味。

江烬能做的不太多,就只能陪着她。

舒悦窈将唇边的奶油抹掉,托腮问江烬,“你说啊,为什么挚友相交,一定会有离散。”

“立场或者观点不同,你我这种人绝交,不是一直非常决然?”江烬懒散的坐着,随口答。

舒悦窈不置可否,起身喂了他满满一大勺的蛋糕。

头等舱有专门的休息室,沐城旅游季已经过去,清晨的贵宾休息室中人不太多。

舒悦窈打着哈欠去给自己冲咖啡,留江烬在原地看行李。

糖跟奶精放在另一侧,入目时候先是双纤细的手,送了下,音色清冷,“您先请。”

“谢谢。”舒悦窈拿了黄糖,抬头那一瞬,两个人都愣住了。

面前站着的女孩子穿素色的连衣裙,扎高马尾,素颜明艳漂亮,同样一脸错愕。

之前跟闻越蕴有几次不愉快的交流后,舒悦窈踌躇着不知如何跟她开口,难不成祝她昨天生日快乐吗?

反倒是对方先开了口,轻声细语的唤了句,“窈窈姐姐,多年不见。”

阳光流淌在巨大的白色机翼上,折射出异样的光芒。

舒悦窈仿若大梦初醒,紧紧抓住她的手,因为动作有些大,咖啡微倾,洒出不少。

钟浅夕扶住她手中的咖啡杯,温柔道,“我来吧。”

记忆中依然残存着对这声音印记,舒悦窈顺从的递给她,钟浅夕把纸杯处理好,重新接了一杯,没递给过来,神色复杂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所以我们坐下谈吗?”

江烬早注意到了舒悦窈这边的异动,碍于人家两个女孩子,自己不方便发声,才始终没动。

钟浅夕跟着舒悦窈走回座位,卡座并排对立的四座,江烬意图起身离场,被舒悦窈喊住,“你不用回避。”

她扬手指江烬,介绍说,“这是我恋人,我没什么可避讳他的。”

“我知道,我有关注你来着。”钟浅夕说完,还是怔了须臾,才欣然接受下这个事实。

她浑身上下只一个斜挎的包,没有额外的行李,几近孑然。

稍微翻了下包,拿出自己的登机牌摆到桌面上。

舒悦窈虽不解其意,却配合的低头去看,当看清楚上面名字的时候,颦眉难以置信的讲,“是我认错人了?不会啊。”

“你没有认错。”钟浅夕摇头,“在我十岁之前,都叫闻越蕴,是帝都闻家的二女儿,你的好朋友。”

像是怕舒悦窈不敢确认,钟浅夕补充讲了几件只有彼此知道的旧事,“我六岁的时候跟你捉迷藏,不小心打碎了家里的青花瓷器,我们合谋嫁祸给我哥;七岁的时候病了直接睡着,忘记写英文作业,半夜想起来这件事,结果发现你模仿着我的笔记给我写完了;你十三岁日记本跟我买的是配套的,迪士尼公主款……”

“所以。”舒悦窈深呼吸,颤音问,“我在帝都见过另一个闻越蕴,跟你相似度高到连我打照面都分不出你跟她,那个闻越蕴现在应该在国外,这到底是为什么?”

钟浅夕无奈的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代替我的身份。”

沉默许久的江烬终于启口,否定道,“没有,她在客观上没能代替你,我曾经为了窈窈查过你的存在,大数据显示你的名字从07年4月末开始消失,再也没有拿到任何奖项,费尽周折再找到的时候,同名同音,尾字不同。”

他手机备忘录打出一个“缊”字,“这个人没有占到你本来的身份。”

“这样。”钟浅夕勉强的笑笑,“那我应该还能够回得去。”

舒悦窈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旧友,咬到唇角发白,她敏锐的抓住了江烬嘴里的时间线,“所以,07年5月,发生过什么?”

钟浅夕仰头喝光了整杯咖啡,才缓缓说,“零七年的五一,我妈带着我去滨城度假,原本哥哥也是要一起来的,但是他突然说有点儿事,要改到三号来,还带回带你一起来。”

“我很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五月二号,沐城明月湾风和丽日,我带着游泳圈在海里漂浮,妈妈不会水,也很恐惧下水,所以她在岸边看着我。”

“海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但我已经漂的很远很远,又浪打过来,我想要往回荡回去,可是我的游泳圈好像漏了气……是一对出海远洋捕捞金枪鱼的好心夫妻救了我,我醒来后什么都记不得,他们问我什么我都只能答不知道。跟着他们在船上生活了两个月多的时间,随着返航来到沐城,才渐渐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查过文献,才知道自己是因为溺水缺氧导致脑细胞受损,出现了短期失忆现象。”

舒悦窈跟江烬谁都没有打断她。

钟浅夕讲了下去,“好心夫妻俩姓钟,因为是海里救的我,所以取名叫了浅夕,他们以捕鱼为生,没办法照顾我,就送我去了孤儿院,零七年不联网,海边捞起来的孤儿上户口还算容易。”

“我是小半年后才恢复记忆的,恢复后也不是没想过要回闻家的,我用孤儿院的电话打过爸爸跟妈妈以及哥哥的手机,没一个人接听,最后我打给家里的座机,通了,对方说:我是闻越蕴,你找谁?”

“就那么一瞬间,我就挂断了电话,我开始怀疑是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我其实根本不是闻越蕴,否则怎么会有另一个我,叫着我的名字,出现在我的家里?”钟浅夕神色寡淡,“所以我不死心的又打过一次,对方仍旧重复,她是闻越蕴,问我找谁?”

舒悦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去应对现状,眼眶酸涩到不敢落泪。

她弄明白了明白许多事情,那天闻落行的突然失踪,“闻越蕴”对自己不理不睬,以及后来的素昧平生和性格大改。

广播开始通知钟浅夕所在的航班登机,她没有选择登上那架飞机,直接选择了退票,想重买下一张头等舱的时候发现卡里的钱不够。

钟浅夕大大方方的讲,“姐姐给我买另一张飞帝都的机票吧,我没钱买第二张头等舱啦。”

“嗯,等下我给你买,反正我跟江烬也要直接回帝都,买同一班就行。”舒悦窈点头,时隔多年,两人也并不生疏。

钟浅夕不扭捏作态的说借,舒悦窈也不与她多做寒暄,直来直往的交流,只是忧心这孩子这些年怎么过的,颦眉犹豫问,“你这儿过得很委屈?”

“也没有,就是普通人的生活。”钟浅夕云淡风轻答,“我是没准备给自己留退路,所以除了张票钱,其他都捐给孤儿院了,要不是因为票买的晚只有头等舱,可能也不会在这儿遇到你,神明有眷顾我吧。”

舒悦窈摇头否定,“不是,是有在眷顾我,你继续说吧。”

“那时候我还很小,十岁,崩溃跟绝望席卷了我。在此之前我们的钢琴老师哈里森曾经对我说过许多很难听、现在想来称得上是性骚扰的话,让我觉得特别不舒服,我告诉了我的父母,他们开始觉得是我学琴太辛苦所以不想学了,告诉我做人要持之以恒,以及不能为了达到目的就去污蔑别人。”

舒悦窈闭眼又睁开眼,盈于睫的泪水滚落,钟浅夕手忙脚乱的给她递纸巾,“你别哭啊窈窈姐姐,你哭我就不说了。”

“没事,我很想听,你说完。”舒悦窈哽咽着把眼泪憋回去。

钟浅夕的声音不再明亮,“我那时觉得特别可笑,我明明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为什么我的父母不相信我?于是我明里暗里的去问你,我既不希望听到哈里森对你也说了不好的话,又希望你能够帮我告诉我父母,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老师。”

舒悦窈凝噎道,“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没能发现,没能帮到你。”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是活人,不跟死人计较,哈里森只是对我口嗨而已,没有对我上过手,你没必要为此自责,何况当你你才多大呀。”钟浅夕反过来宽慰她,“总之当时年纪小,崩溃又绝望,所以干脆放弃回闻家,留在孤儿院,救我的夫妻俩没有孩子,视我如己出,每次归岸都喊我去吃饭,强行给我塞钱,托豪门精英教育的福气,我书读的还挺轻松,本来无欲无求,过得挺轻松,本科考了沐城当地最好的大学,是所985,但。”

钟浅夕一顿,继而翘起唇角,灿然道,“但我男朋友出轨了,出轨对象代替我的闻越蕴,我好像是她的替身,昨天我生日,我男朋友去给她过生日了,我不准备再忍了。”

舒悦窈立刻附和道,“我也非常烦你替身的,早知道是替身,打她时候我就不心疼了,现在我能帮你点儿什么?”

“不用。”钟前夕婉言拒绝,“我缩在壳子里太多年了,装作云淡风轻,不谙世事,退无可退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她们聊了很久,连带着舒悦窈跟江烬也直接退了票。

三人都重买了下午回帝都的机票。

江烬的车停在帝都机场停车场,而闻家夫妻俩是亲自开车来接的女儿。

他们年轻时候不是合格的父母,做错过许多事情,反思良多,但从没放弃过女儿,甚至在女儿意外失踪后,连带着把对她的那份爱意加诸在与她情同姐妹的舒悦窈身上。

如今失而复得,自然再欢喜不过。

舒悦窈跟钟浅夕在门口相拥再分别,闻达跟闻母都同她与江烬和蔼友善的寒暄了三两句。

晚霞将天际烧得火红,舒悦窈坐在行李箱上等江烬把车开过来接自己。

忽然觉得世事其实都没有辜负过她,她好像一直过得挺幸福的。

连对巨大痛苦的感知都延后了许多年,直到皆大欢喜时才知晓。

兜转多年,故人依然。

舒悦窈难得想抽烟,江烬陪她坐在窗前抽。

吞云吐雾间,江烬开嗓,清冽道,“你不去跟闻落行确认些什么吗?比如说你14岁时候的真相?我想你作为当事人,有资格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舒悦窈凝眸看着他,视线一寸寸的描摹过他的轮廓,扯着唇角笑了下,认真说,“阿烬,你知道你这话意味这什么吗?我现在喜欢你,或者能说得上是爱你,但我们还在不断的尝试磨合彼此,虽然算不上摇摆不定,但只要你抓我抓得足够紧,我可能真的就离不开了你。”

江烬颔首潋滟的桃花眼里有光闪过,淡淡答,“我知道,虽然我跟闻落行立场不同,所以从兄弟到死对头,但是他人还行,我也没那么卑鄙。”

白雾散开又聚拢,骨节分明的手晃了晃,全打散。

江烬以一种松散的姿态半躺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戳破场闻落行满了多年的小骗局,“窈窈,你其实根本不会抽烟,闻落行没有教你真的过肺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