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忘记我姓名终

一边说,一边就背着她下去了。

恢复到以往模样的小镇十分热闹,客栈里的人也不少。

二人到了大堂内,裴修向左青指了指角落的桌子:“就是她了。”

那边,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女孩正趴在桌上,手里捏着只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她旁边坐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

这一幕看起来很温馨很美好,可是很快,一道尖锐刻薄的大骂声便将一切打碎——

一名脸色蜡黄的中年妇人从客栈外面大步走进来,远远看到了小姑娘,顿时破口大骂道:“好啊你个小贱蹄子,老娘让你看好弟弟,你就是这么看的?!”

说话间她已走到那边,狠狠揪住了女孩的耳朵,嘴里辱骂声不断,还顺便瞪了那书生一眼。

书生站起来想劝,可对方太能骂了,他愣是插不上一句话。

女孩耳朵被揪得发红,人也被这样拉了起来,却一点也没哭,反而忍着疼把毛笔好好放在了桌上。

“养你这么个赔钱货有个屁用!一个女娃还想学认字儿?给老娘滚回去洗衣服!”

女人大骂着将她拖走,书生有些急了,在后面大喊了一声女孩改后的名字。

随即,那女人一下子站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母女二人走出老远,左青还能听到她的讽刺:“就你还想改名?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玩意儿!”

左青拍了拍裴修的肩:“快跟上!”

裴修无奈,边走边说:“你这是把我当坐骑了是吧?”

她道:“我又没拍你屁股。”

裴修:?

【弹幕】:裴修:你居然还想拍我屁股!

【弹幕】:堂堂影帝沦为坐骑,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左青的扭曲?

走出客栈,外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左青转着脑袋到处看,口中低声提醒裴修:“还有个人不知道躲在哪儿了,你帮我找找,要是逮到他,我就把他一刀刀切成片!”

裴修叹气,当作没听见后半段。

二人一路跟着小女孩母女,走到了孙家铁铺。

那个母亲始终都在骂她,她却只是低着头,不敢哭也不敢闹。

到了店门前,妇人捡起旁边的一块瓦片,“啪”一声扔在地上摔碎。

女孩就像是早已熟悉了一般,自觉地走过去,跪在那上面。

看起来应该是孙铁匠的男人就在屋子里打铁,一眼也没出来看过。

妇人还觉得不够解气,站在她旁边又一阵辱骂嘲讽。

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纷纷侧目看过来,却又都冷漠的离去。

而左青脑袋转来转去的,竟真在无意中看到了那个黑衣服男人!

她赶紧拍拍裴修:“快快快,那边看到了吗!缩头乌龟还想跑,快追!”

裴修:“……”

还说没把他当坐骑。

不过等他们追过去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二人慢慢逛着街回到客栈,很快度过了这一天。

次日早上,裴修下去时又看到了小女孩在练字。

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里的时间应该是有跳跃的,不是一天天慢慢来。

他上楼叫了左青,没多久,两人就看见一个小男孩慌慌张张跑过来,对女孩大喊:“乐弟,你快回去吧,你弟弟出事儿了!”

女孩脸色大变,扔下笔就跑。

裴修背着左青跟过去,赶到孙家铁铺时,见里面已经有好些看热闹的人了,便也往内挤了挤。

人群中间,有个老大夫正在为地上躺着的小孩子看伤。

小男孩头上有血,身上也湿淋淋的,像是掉到了水里。

孙铁匠脸色阴沉地在旁边站着,他妻子则不断哭泣。

另外两个大点的女儿也出现了,脸色煞白的跪在一边,身体抖个不停。

小女孩躲在人群里,关切地看着不省人事的弟弟,却不敢往前走一步。

从其他人的议论中,左青他们得知这个孩子是掉到了井里。

孙家两口子接了个定做什么铁器的活,当时跟顾客去了对方家里,临走时吩咐了三个女儿看好弟弟。

谁知道回来时孩子一个都不在,进后院才发现儿子掉到了井里!

很快,老大夫诊断完成,表示没什么大碍,头上也只是磕破了皮。

随即人们陆续散去,裴修也正想带左青走,却发现那家人像是看不到他们似的,便留了下来看后续。

只见孙铁匠拿出了一根手指粗的木条,面色狠厉地走到大女儿面前,抬手就要往下抽!

就在这时,大女儿却急忙分辨:“爹爹,不关我和二妹妹的事啊!我们出去前和三妹说了,叫她看好弟弟,她也答应了,可谁知她竟然也走了!”

二女儿闻言,心虚地看了小女孩一眼,低着头一狠心:“对,对啊……爹爹,这不关我们的事,都是三妹没看好弟弟!”

小女孩显然懵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分辩:“不,不是的爹爹,是我想出去学写字,跟大姐二姐都说了……”

“难不成她们两个一起冤枉你吗!”孙铁匠冷声打断她,拿着木条便狠狠抽过去:“你这赔钱货差点把我儿子害死!我们家养你到底有什么用!”

他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闪,把木条往地上一扔,拽起她的衣服就往外拖!

他恶狠狠地说:“留着你就只能白花老子钱,干脆今儿就把你扔塔里去,省得你哪天害死我儿子!”

女孩被吓得脸色大变,努力地反抗着,不断求饶认错,双腿都在地上磨出了长长的两道痕迹。

可她的亲生父亲,却一丁点儿也没有心软,愣是一路拖着她往镇外大步走去。

一路上,经过了数十家店铺和小摊,与上百的行人擦身而过。

她恐惧的哭喊声,却只引来人们看戏的眼神。

在被拖出镇子时,那两条腿早已拖出血痕。

此时的女儿塔,建立在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之间。那些农作物生长极好,看起来生机勃勃。

孙铁匠一鼓作气,扛着她爬上塔边的梯.子,毫不犹豫地把她塞进了塔里。

从塔里传出的惊恐哭喊声显得更加响亮,可这位父亲却只是转头吐了口唾沫,像丢掉什么垃圾一样轻松地回了家。

左青和裴修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随即,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天空迅速变黑又飞快亮起,连续几次之后,二人发现前面的女儿塔忽然变得半透明起来。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饿得奄奄一息的女孩躺在大量婴儿尸体上面,慢慢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条腐烂的手臂。

一边哭,一边啃。

又过了几天,变得不人不鬼的她,才被到田间来除草的老太太发现。

老人听到里面传出哭声,爬上梯.子看到了她在啃尸体,当即吓得摔了下去。

这之后,这位老人便偶尔会来送一次饭。

又一段时间过去,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带领着几个男人一同来到此处。

其中一个推着板车,上面满是易燃的柴火。

老人匆匆赶到,哭喊道:“镇长啊……镇长……那塔里还有个六岁的小女娃呢!她是活的,先把她放出来再烧吧!”

镇长惊讶得咦了声,接着却问:“那女娃是她爹扔的,还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老人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实话:“是,是她爹扔进去的……”

“哦,”镇长笑了下,毫不在乎地说:“既然是不要的,那就不能放出来,否则谁养她呢?”

老人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镇长见她不说话了,一挥手道:“行了,把柴扔进去,烧!”

女孩的哭声从塔内传来,老人不忍地别开了头。

而其他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熊熊烈火自女儿塔内部燃起,那一声声惨叫,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别说裴修,就连左青都皱起了眉头。

当惨叫声渐渐消失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开始迅速崩塌。

天空慢慢变成了两人所熟悉的红色,田地里的作物全部枯死,取而代之的是像被火烧过一样的黑土地。

原本站在那里的人都不见了,女儿塔也没了,地上只有一片新盖上去的土。

裴修道:“我们进镇子看看。”

二人返回之时,却见大量惊恐的镇民背着包袱往外跑。

可是最前方的几个人,在跑到一定距离后,忽然就自燃起来!

他们在地上不断滚动哀嚎,活生生的被烈火慢慢烧成了人形黑炭。

其他人吓坏了,又惊叫着跑回镇上,不敢再踏出一步。

路过镇口那块刻着镇名的大石头时,左青让裴修放了她下来。

然后她捡了块小石头,把那个“余”字打上叉,在旁边写下一个“愚”。

裴修轻笑:“设计这场审判的人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走进镇中,见大街小巷都乱成了一团。

有人大哭,有人乱跑,有人疯疯癫癫地在大街上脱裤子。

但明显大多都还是正常人,都是被突变的环境和镇外自燃的情况吓坏的,女孩和诸多鬼婴对他们的报复还没有展开。

左青说:“我们去孙铁匠家里看看。”

那是女孩的亲人,也是害她惨死的仇人,恐怕是第一个会去找的。

而两人赶到时,就正好看见女孩的父母跪在店门外,对着眼前那个形容可怖的女孩不停磕头求绕。

二人痛哭流涕,在求饶的间隙还不忘细数这些年来对她的好。

孙铁匠道:“谁让你是个女娃呢,别的女娃生下来就被扔了,我们还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来害我们……”

妇人也哭着求:“乐弟,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把你扔了,可是你先做错了事,没有看好你弟弟啊!如果你一定要报仇,求你找我们就好了,不要伤害你弟弟呀!”

女孩冷漠的用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珠看着他们,忽然嘻嘻一笑,转过头,向店铺内望了一眼。

紧接着“砰砰”的响声,和男童的大哭声便一起传来。

那夫妻两脸色一变,当即想进去看儿子。

可是还没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里面的哭声就一下子戛然而止。

妇人瞬间白了脸,也不管女孩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竟指着她破口大骂起来,仿佛她还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小女儿。

但女孩却只是笑着,等到她骂完了,轻轻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妇人愣住了。

她知道女孩问的不是“乐弟”这个名字,眼神开始转来转去,像是在用尽全力去回想。

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那个时候,她不光听书生喊过,后来还在店门口以此嘲讽过,但现在却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从那天到现在,一个多月而已。

旁边的孙铁匠厉声道:“你不就叫孙乐弟吗!你还有什么名字?!”

女孩看向他,发出“嘻嘻”的笑声来。

然后后退了两步。

两只浑身焦黑的鬼婴,就从她身后凭空出现,一点一点,爬向了夫妻二人。

夫妇两惊恐万分,一面求饶一面意图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完全不受控制。

鬼婴就在他们绝望的眼神中,慢慢爬到他们面前,继续向前……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下一刻,二人目光逐渐变得呆滞。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吗?”小女孩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左青和裴修。

裴修回视着她,露出一抹亲和温暖的笑,轻轻说:“我们知道,你叫孙胜男。”

一个多么简单普通,又充满深意的名字。

她并不知道这个名字里其实也含有性别歧视,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希望,自己可以胜过男孩而已。

小女孩看着他们,身上的焦皮开始迅速消失,恢复到了生前的模样。

她对他们甜甜的笑了一下,轻快地说:“谢谢。”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左青和裴修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客栈里,而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