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季听进来时,就看到他狼狈的趴在血泊中,像极了一条丧家犬。她静了一瞬,平静的走到他面前:“我来了。”

季闻听到她的声音艰难抬头,和她对视片刻后笑了一声:“到最后还是你赢了。”

季听静静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为什么,为什么凛朝要有皇室无女四代而亡的预言,为何你偏偏是第四代出生,为何在有了你之后,父皇还要生下我,”季闻唇角不断溢血,声音也有些含糊,“为何、为何生了我,却不疼我,总是处处偏心于你?”

季听的指尖掐着手心,平静的和他对视:“父皇从未处处偏心我。”

季闻笑了一声:“他给你兵权,给你入朝为官的权力,即便我做了皇帝,也要受你制约,难不成还不是偏心?”

“不是,他没有偏心,”季听别开脸,看着旁边地砖上的缝隙缓缓道,“他给我兵权,给我入朝为官的权力,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他知道你无力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又不放心让旁人辅佐你,所以才会在临走之前给了我这么多,一来是想保我永世尊荣,二来是想护你皇位无忧。”

她说完静了许久,再次看向季闻,当看到他眼底的不信后顿了一下:“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要说的是,若非你处处紧逼,我曾做的打算便是等你皇位稳固,便上交兵权,辞官游历四方。”

季闻愣了一下,怔怔的看向她。

季听蹲下将他扶坐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他唇角的血,季闻双眼已经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

“你不信我是吗?可你想想,在你对我下杀手之前,我对你可有有半点不臣只之心?”季听哑声问。

季闻的双手紧紧攥紧,一句话也没说。

“闻儿,没人对不起你,你的父皇母后,你的皇姐,都拿你当自己的命一样疼爱,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季听一下一下的帮他擦嘴角的血,那血液却像永远流不完一样,刚擦干净又溢出新的来。

她的手指渐渐颤抖,声音却依然温柔,“幼时去上书房读书,是你偷懒不肯早到,父皇请周老将军教我们兵法,又是你觉得武夫之物不堪读,后来边关战乱,我率兵出征,你眼馋我的战绩,便也要上阵杀敌,却险些将命搭进去。你不愿承认自己天资不够又不肯努力,只好将自己的平庸怪罪于我太出风头,可是闻儿,事实如何,你当真不知?”

季闻已经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咽血声。

季听的手被他的血染红,握住他的手后垂下眼眸:“你怨恨父皇母后偏宠我,只是因为他们将一碗水端得太平,你想要偏爱,要所有人眼中只有你,可却没想过我也是父皇母后的骨血,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你过于偏执,一味的否定所有人,才逼得所有人离你远去。”

季闻胸口起伏激烈,呼吸却不怎么顺畅,只是双眼无神的盯着季听。

季听眼眶泛红,突然不忍心说他了。她握住他的手,季闻愣了一下,突然反握紧了她。

“算了,待你走后,我们便两清了,”季听眼睛隐有泪光,“见了父皇母后,不要再提起这些事,待再过个几十年,我也去了,咱们再一同向他们请罪。”

季闻握紧她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只是一张嘴就只往外溢血,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季听凑过去,只隐约听到他说:“对……不……”

他只勉强说出了两个字,剩下的便又归于含糊了,季听睫毛微颤,半晌低低的开口:“别道歉,别后悔,都走到今日这一地步了,安心的离开,别在最后关头留有遗憾。”

“嫣……嫣儿……”季闻睁大眼睛,颤巍巍的看着她。

季听沉默一瞬:“我会倾凛朝之力,护着她。”

季闻张了张嘴,还想再开口说话,只可惜一个字没说出口,便突然断了气,临死眼睛都还是睁着的。

东方亮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谷照进大殿内,季听沉默的坐在季闻身边。申屠川进来时,便看到她坐在脸色已经灰僵的季闻身边,正专注的盯着地上的砖缝看。

“听儿。”他低声唤了一句。

季听没动,只是淡淡道:“这寝宫以前是父皇的地方,我和季闻幼时经常来,那时候太皮,喜欢拿个小剪子戳地上的缝,很多砖都被我们戳出了窟窿,每次父皇骂我们,他便主动说是他一人所为。”

申屠川安静的听着。

“他小时候很乖,没什么主心骨,我叫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挨了骂也不恼,总喜欢笑嘻嘻的跟着我,夸我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姐姐,你说他后来为何长成这副模样了?”季听不解的看向他。

申屠川沉默片刻:“人都是会变的。”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他也付出了代价,那么多人的仇,总算是报了。”季听平静的看向还睁着眼睛的季闻。

申屠川握住她的手,将上面干涸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时候不早了,听儿,咱们得快些。”

季听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申屠川同她闲聊:“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想道歉吧,也可能不是,”季听回忆了一下,“也提到了嫣儿,应该是要我照顾她。”

申屠川顿了顿:“他竟也提到了张贵妃。”

“嗯,提到了,”季听点头,“他对嫣儿的喜欢,比他自己想的要多,只可惜临了才明白。”

申屠川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走吧,待寝殿清理干净,便要宣布他驾崩的消息了。”

季听沉默片刻,伸手覆上季闻的眼睛:“下辈子投个普通的富贵人家,别有兄弟姐妹,别有权势斗争,做个纨绔也好读个功名也好,平安顺遂就行。”

说罢,她便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