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回头看他，无奈道：“当着他的面，你可别这么说。”

木川流嘿嘿一笑，“那当然，我又不傻。”

再说，他也没长那熊心豹子胆啊。

说着话，两人很快到了浮生丹楼。

上了三楼，果然看见辰骁坐在地上，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酒。

他看起来仪态还不算糟糕，只是一贯玩世不恭的脸上，连表情都欠奉。

路星辰陪坐在一旁，秋希希和赵盈也在。

秋希希是个能经得住事的人，面对此情此景还专心地炼着丹，心无旁骛。

赵盈就欠一分火候了，拿着丹楼的流水账目看着，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二人一到，赵盈第一个发现了他们，惊喜道：“小师叔——不是，九黎师兄，你来啦！”

饶是路星辰，此时见了九黎，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辰骁朝九黎看过来。

虽然听说他喝了三个月的酒，把几十坛浮生一梦祸祸了个干净，但他眼神清明，看不出一点醉意。

见了九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冷淡的笑容，道：“听说浮生一梦，能让人梦到最快活的事，可惜未尝一醉。师侄可否将手中灵酒，出让给我呢？”

九黎推着轮椅过来，笑道：“我这酒可不便宜。肖兄如此落魄，可还付得起酒资么？”

这一声“肖兄”，道明了许多。

若非因为过去同“肖晨”的那一段交情，九黎今天是不肯来这一趟的。

即使来了，也不影响他的立场。

辰骁若是想让他求情，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辰骁何等人物，一听就明白了。

他苦笑一声，也没说什么，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样东西，道：“这个可够？”

九黎一见那宝物，目露错愕。

辰骁手中的赤红色矿石，石中有一团热烈的金黄色火焰正在燃烧着——

竟是丙火精晶！

先前辰骁以逍遥神宫投石问路，九黎并不意外。

毕竟他师父托太师祖寻找神魂类天地灵物，云海六陵的长辈都得到了消息，算不上什么秘密。

没想到，他需要五行天地灵物的事，连他师父都只知道一个大概，辰骁竟就掌握了确切的信息。

九黎不认为，辰骁拿出丙火精晶是偶然。

……如此看来，擎天商行对浩天宗的渗透，远超他的想象。

心思几转，九黎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他手触心口，将储存在小白寄存处的九品灵泉水酿造的“浮生一梦”，取出八成之数，放在一枚储物戒中丢给辰骁，换回了丙火精晶。

——得了九重养魂花，还有游神灯、洗魂池一类的宝物，更有微生羽炼制了几百炉神魂丹药，“浮生一梦”对现在的九黎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

拿来换五行灵物，非常值得。

因此，除了两成留作自用或收藏的灵酒，九黎给的十分痛快。

“多谢。”

辰骁取出一坛酒，直接对着酒坛喝起来，凶猛地灌了一整坛，才笑了笑道：“不错。”

接着，他一口气取出十几坛酒，招呼几人道：“来，陪我喝。”

说罢就自顾自地仰脖子，对着酒坛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辰骁开了口，他们都不好拒绝，便在辰骁对面做成一排。

看他牛饮，九黎暗道一声暴殄天物。

路星辰将他丢开的空酒坛收起来，无可奈何道：“九黎师弟，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九黎耸了耸肩，他也没法子。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何况这位还是不请自来的，只能看他什么时候喝高兴了，自己滚蛋。

辰骁又喝完一坛，随手丢开空坛后，狐狸眼不带一丝笑意地看向他们，道：“喝啊，怎么不喝？”

四人：“……”

行叭，你是九劫散仙，你说了算。

浮生一梦三碗足够灌倒金丹，像木川流和赵盈两个筑基巅峰，都撑不过一碗。

眼看辰骁不是几碗酒就能打发的，九黎索性拿出从前酿造的灵果酒，此酒味甜性温，不易醉人。

赵盈尝了一口，笑道：“喝起来像果汁儿。”

她显然很喜欢这个味道，又连喝了两杯，还对九黎道：“师兄，这酒还有多的吗？有的话，可以放在我的食肆卖啊，肯定很受欢迎。”

九黎的心思不在酒上头。

闻言，他笑说自己没有酿酒的时间，回头将酿酒的方子写了，赵盈每样花一千灵石从他这里买断便是。

赵盈欣然答应。

木川流反应一般，没滋没味地喝了两口，眼神不时飘向浮生一梦的酒坛。被路星辰瞧了一眼，才赶忙坐直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辰骁已经喝完七八坛酒，路星辰跟着捡了两次酒坛之后，索性撒手不管了。

于是，四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十寸见宽的圆肚空坛子不断增多，很快堆成了小山。

等到日沉西山，月上枝头时，小山已经堆成了大山。

眼看两三百坛浮生一梦就要喝完，辰骁眼神迷离，终于有了一分醉意。

这灵酒醉不倒他，却让他想起许多尘封的往事。

辰骁闭上眼睛，所思所见全是莫非蘅对他笑的样子。

缠绵悱恻时，莫非蘅看着他的样子；

他犯错时，莫非蘅替他收拾烂摊子，然后同他讲上几个时辰的道理，问他“下次还犯吗？”的时候，得意却满是温柔的表情；

他受伤时，莫非蘅一言不发，满眼心疼的样子；

还有他闭关日久，踏出闭关室时，踩进莫非蘅留下的符阵，看到他留下一句简简单单的“想见你”时，那种不由自主就生出的欢喜……

莫非蘅年少老成，责任心极强。

哪怕他那时不过二十岁，但与“年过百岁的云霄”相处，却总是作为包容那一方，可靠又体贴。

相处久了，“云霄”都忍不住露出本性，和他卖乖讨巧。

莫非蘅很吃这一套。

他是个爱照顾人的，恋人粘人邀宠，他越是呵护怜惜。

就算在双修时，“云霄”做那些弄哭他的事，撒撒娇，求一求，莫非蘅便心甘情愿。

如此惯得“云霄”得寸进尺，撒娇弄痴，技艺娴熟，越来越放肆……

回忆越清晰，辰骁却越清醒。

他明白，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不论他怎么挽回，再如何不愿面对，都已破镜难圆了。

九黎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见他脸上的表情忽悲忽喜，却是眼皮子一跳。

他暗道，浮生一梦已经不剩多少了，辰骁真醉了还好，要是没睡着反而闹起来，就不好收拾了。

想了想，九黎放下酒杯道：“肖兄，事已至此，你就算把自己喝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与其追求一个虚幻的梦，不如早日认清现实，免得将师伯待你仅剩的一点情分，也耗空。”

辰骁喝酒的动作一顿。

他眯着狐狸眼看向九黎，沉默半晌，才放下酒坛道：“如果我说，我辰骁平生只爱过一人，只和他上过床，你信吗？”

九黎愣了一下。

他不觉得辰骁有说谎的必要，这话虽然糙了点，但九黎对辰骁的观感好了不少。

九黎收了三分鄙夷，仍是没好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说着，他忍不住吐露了一句真心话：“肖兄，不是我说，你都九劫散仙了，不好好闭关准备飞升，干嘛非要老黄瓜刷绿漆，跟小辈玩游戏？”

辰骁摇头，“我未曾兵解，不是散仙，充其量只是渡劫巅峰。”

“嗯？”

九黎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心有疑惑，却仍嗤笑道：“那又如何？”

是渡劫，还是散仙，也没什么区别。

还不是年纪一大把的老妖怪。

“您老闲来无事，要探究界珠的隐秘打发时间，手段多的是，何必用这种不上台面的伎俩？

骗财骗色不够，你还欺骗感情？”

九黎撇了撇嘴，续道：“原本就是你有错在先，如今莫师伯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你若真心爱他，为何还要将他拖入泥沼？做人不能太自私，总不能因为你喜欢师伯，师伯就得作践自己，让你高兴吧？”

辰骁：“……”

“嗯，九黎兄说的——”

木川流听了这一席话，大为赞同，正下意识要点头，就被路星辰捂住了嘴。

木川流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打了一个激灵，赶忙往师兄身边躲了躲。

辰骁没理会他，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酒，而后笑了一声。

“脱离苦海？”

辰骁摇了摇头，苦笑道：“若真如此，我放手又何妨？我再混账，也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阻他飞升，让他堕入心魔。只是，我没想到，他为了摆脱我，竟然，竟然……”

直到此时此刻，辰骁眼中才真正露出痛苦之色。

九黎心里咯噔了下，“什么意思？莫师伯怎么了？”

“他斩了情根。为了摆脱我，他竟斩了情根……”

辰骁呐呐说着，满脸都是悔恨。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事情，却要从三个月前开始说起。

那日在北溟海斩杀了天机锁，辰骁顺势来浩天宗拜访，得寸进尺地进了莫非蘅的蘅霄陵。

莫非蘅挥退了陵中弟子，亲自在蘅霄陵外恭候他大驾。

辰骁一见他，立刻就换了一张脸。

真·换脸。

那张属于“辰苍”的俊雅面容，换回他的真容，毫不客气地黏着莫非蘅。

辰骁趴在他肩膀上，一双狐狸眼笑成小月牙，笑眯眯道：“蘅儿等在此处，可是同我一样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莫非蘅没理会他。

抬手，他以灵力托住了从飞剑上掉下来的带路弟子，温和笑道：“师侄回去吧，此处有我招待即可。”

“……是！弟子告退！”

被辰骁变脸惊住的元婴弟子，重新踩上飞剑，逃也似的跑了。

辰骁没管他，抱着莫非蘅颇有些可怜地说：“蘅儿，我受伤了。你看，我丹田受创，得养个十年八载，还不能动武，否则伤上加伤。旁的地方我不安心，就让我留在你这里养伤好不好？”

他说的倒不全是虚言。

为了对付天机锁，辰骁强行打破修为禁制，触动了飞升劫，后又压制避劫，这一来一回自然有些损耗。

但若说真受了什么样的重伤，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一年复一年，什么时候养好伤还不是他说了算？

且看辰骁这番作态，是打定主意赖在蘅霄陵不走了。

莫非蘅不置可否。

他维持着礼貌、甚至可以称得上恭敬的笑容，道：“前辈，可否请您站好？”

“……叫什么前辈，蘅儿太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