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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娃犹豫不决,想了想又跑回去,想问问艾伦斯顿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看到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竟然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肩膀不停颤抖。

这时隔壁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凄厉得简直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伊娃惊得捂住胸口,艾伦斯顿却已经跳起来,冲了出去。

他焦急地拍打那扇门,同时扭动门把手,然后又掏出枪瞄准门锁,可是没有子弹了。艾伦斯顿扔下枪,斜着肩膀猛撞那扇门,撞了好几下,终于被他撞开了。

这时伊娃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格蕾丝平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瞪着天花板。幸好他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显示他还活着。

艾伦斯顿往屋里走了两步,双腿发软地跪倒下去,两手撑在地上,眼泪不住地从眼里流出来。他感觉自己又回到战场,痛哭着,威廉在一旁严厉地命令他站起来、跨上马、往回走!

“本来说好一起撤退,维里克将军已经把主力带走了,留下左右两翼已是无济于事……说好了一起回来,我先撤,他随后带兵跟上,结果走出一百公里才意识到他在撒谎……他竟然也会撒谎!……我自己骑马回去,在战壕里找到他,原来他根本就没想回来!他骂我,用枪托砸我的肩,说我浪费时间、没出息、不像个军人……又用力搂住我,让我打起精神,说格蕾丝有危险,需要我去救……”

“我说你回去,我留下!他不同意……我说那我们一起走,他也不同意。他总是有很多理由,因为他年长、因为他军衔高、因为他更擅长防御战、因为得有人留下拖住敌人……后来他又说,因为他结婚了,如果他去救格蕾丝,他心里很清楚是为什么……因为他爱你,他亲口说出来的,他说,‘我知道我对格蕾丝是哪种爱,所以我不能去,否则就是对西雅不忠’……”

“我问他,你会安全撤离的,对吗?他说他会的,他拖住敌人,等我们行出两百公里他就撤离。我问他,你这次没有再骗我吧?他说他没有……然后我赶上大部队,他的副将告诉我,他头一天晚上在军团里做了动员,随他留下的士兵都是自愿的,是一批敢死队……他又骗了我!”

“我求过他,我说格蕾丝更需要你、国家也更需要你……但是他骗我……在战壕里我不该信他的话,我当时不该自己骑马回去,我应该多带几个人,哪怕是把他打晕了扛走也好……他牵制住了敌人,可是前线最终还是溃败了,边境省整个都被侵占了……维里克带着那么多兵回来,却没有开战的决心,在首都外就投降了,我只开了几枪就被自己人制住……一切都是白费,全都是白费!格蕾丝,为什么是我活下来!为什么当初不是我留下!威廉说比起他,你更需要我,可他凭什么这么说!……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受着什么罪,他是不是又在骗我!……为什么是我呢?凭什么是我呢?如果是威廉该多好,所有人都能更幸福……”

格蕾丝在地上翻身侧躺过来,用力攥着自己胸前的一枚扣子,每喘一口气都觉得要力竭了。他朝艾伦伸出一只手,艾伦赶紧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格蕾丝将脸埋在艾伦的胸前,两人终于一起为威廉痛哭出来。

第185章 痛苦的形状

自威廉死后,痛苦就有了形状。当他坐在椅子上,痛苦就从椅背里伸出来捆住他;当他吃一日三餐,痛苦就从桌面漫出来爬进他的盘子里;他开门,痛苦就缠住他的门把手;他写公文,痛苦就粘住他的笔尖;他对着镜子梳头,痛苦在镜子里冲他哭嚎;他睡觉,痛苦突然扎进他的心口。痛苦追着他、缠着他、企图吞没他,撕扯他的头发、捶打他的后背、在他耳边疯狂尖叫。

是艾伦赶走了这些痛苦,用他求生的眼神、他的胜利、他信上的每一个字,把格蕾丝的椅子重新变成椅子、镜子重新变成镜子。可也是他,亲口将那些痛苦喊回来,让它们将他吞没。

格蕾丝认为自己并非不能接受死亡。他早就明白人很容易就会死掉,而死掉就意味着永远失去、再也见不到。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唯独威廉的死亡让他如此痛苦。

是因为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没有听到他临死前说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亲眼看着他被抬进棺中、埋进土里?因为自己没有为他竖一块墓碑,在碑上刻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