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一更)

身体仿佛被柔软的牢笼圈禁起来,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去,反而越努力,就陷得越深,最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突然,好像从头顶开了个口子,终于呼吸顺畅了。

温令瑶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缓慢睁眼,丝丝缕缕的光线让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视线聚焦时,对上另一双睁着的眸子,清冷夹着潋滟的桃花眼中,有灼灼的光倾泻过来,竟是比阳光还要温暖。

她觉得她肯定是在做梦,居然会从沈司衡的眼里看到温暖这种东西。

温令瑶再次闭上眼,想重启一下大脑,从梦境回到现实,头顶却飘下来一道无比清晰的嗓音:“醒了就起来吃饭吧。”

不,这肯定是在做梦。

现实里的沈司衡只会叫她加班,她不配吃饭。

温令瑶把眼睛闭得更紧,用强烈的心理暗示强迫自己从梦境里脱离出来。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一句人话。

正常的,像是那人能说出来的话:“不早了,我上午还有手术,没空管你。”

她再次尝试着睁开眼睛,依旧还是同样的画面。

熟悉的床,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梦里那种被封印的感觉,原来是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动都动不了。

温令瑶张了张口,道:“沈司衡,你咬一下你自己。”

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

温令瑶:“你看你疼不?”

沈司衡表情微变,就宛如看着个智障,抬起手用冰凉的指骨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疼不?”他低声问。

说完,替她把裹成一团的被子角扯开。

温令瑶这才被解除封印,又连忙攥紧胸前:“……”

沈司衡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目光凉凉地转身出去。

外科医生的手久经沙场,力道实诚,连骨头都比普通人的硬。温令瑶慢吞吞洗漱换衣,出去的时候,额头上还在隐隐作痛。

可更令她头疼的,是清醒后脑子里汹涌而来的记忆。

昨天从在酒吧睡着之后的事情她全不记得了。可在睡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时脑子就好像被一股邪恶力量所操控,明明知道很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去做了。

电话里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男人的每一句回应,都还在脑子里不停地打转。

温令瑶站在走廊口,看见餐厅里背对着她摆碗筷的男人,双脚就好像被黏在地板上,没法再往前一步。

“睡了十几个小时,不饿吗?”他转头问她。

温令瑶往挂钟上一看,八点多。

她昨天是下午和向薇去的酒吧,印象中天还没黑。

被男人目光沉沉地望着,鼻子里钻进诱人的菜香,她的胃也十分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温令瑶大窘,连忙捂住肚子,却看见男人不太明显地勾了勾唇:“快来吃吧。”

温令瑶不敢再看他,总觉得这男人如此平静,一定是等着秋后算账。于是她也不敢提,坐下来垂着眼睫,自动略过那段:“昨天……是你去接我的啊?”

沈司衡目光从汤碗边缘抬起来,轻飘飘落在她脸上,嗓音也轻描淡写的,仿佛她问了句废话:“你说呢?”

毕竟她清醒着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他的。

温令瑶暗骂自己嘴笨,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接着问道:“那我回来以后……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回来之前她绝口不提。

沈司衡哪能察觉不到这姑娘刻意的小心思,只由着她演,从善如流地回答:“没有。”

倒是实话。

她睡着了很乖,跟电话里对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判若两人,说话软软糯糯的像撒娇,还把毛茸茸的脑袋往人怀里拱,非要讲故事。

虽然那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故事。

见她像一个因为上课迟到躲过老师检查而沾沾自喜的小学生,沈司衡忍不住轻飘飘地扔出个小地雷:“还记得我是怎么去的吗?”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看见她额头鬓角的绒毛都抖了抖,眼睫像蝴蝶翅膀扑扇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啊,你,开车去的?”

“之前呢?”男人潋滟的桃花眼看过来,比平时光泽更甚。

温令瑶下意识瞥了一眼,连忙局促地躲开,盯着盘子里的肉:“之前……那我哪知道。”

沈司衡唇角微勾:“记不记得你给我打了电话?”

“……”这男人是要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吗?连条底裤都不留?

温令瑶决定装傻到底:“不记得呀。”

沈司衡眼底一道幽光淌过。

如果之前他只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那现在就是百分之百。

温令瑶这个说话的语气,这个平时少见的俏皮尾缀,明显就是在掩饰心虚。

比起她真不记得,这样似乎又更有趣一些。

沈司衡眼底泛起难得的笑意:“可惜了,那么多话你都不记得。”

温令瑶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豆腐:“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吧……我喝醉了,瞎说什么都不能当真的。”

“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吗,我听着倒像是真话。”男人语气里也夹了笑意。

豆腐都快被戳成豆浆了,仿佛是她心慌的证据,温令瑶赶紧又从盘子里夹了一块,放碗里遮住,假装若无其事:“是吗?我说了什么?”

她就不信他能说得出口。

“说我是冷酷无情的冷血怪物。”

“……”温令瑶手指一抖。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活该没有女朋友,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

她把豆腐喂到嘴里,压压惊。

“还有,骂我是狗。”男人目光灼灼盯着她,似笑非笑,“不对,是狗都不要我。”

“……”那不就是单身狗吗?

昨晚骂的时候没发现,她居然,还很有,逻辑?

虽然被揭了老底,但温令瑶不想示弱,淡定地把那块豆腐咽下去:“哦,那我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

“嗯。”男人垂下眸,淡淡地说,“我承认,之前是我不对。”

温令瑶蓦地瞪大眼睛,抬起头。

沈司衡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语气却有十二分真诚:“我对他们过分苛刻,处事态度也有问题,以后我会试着慢慢改。”

他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顶着各种各样的光环长大,无论学业还是生活上几乎都没经受过挫折,也从未被人质疑。

再加上是家里的老大,有个极不靠谱的弟弟和小他十岁的妹妹,责任感觉醒得过早,也过于强烈,潜意识里就想为身边所有人铺好路,而别人也理所应当服从。

这方面,他甚至比父亲还要专横。

但别人的学业和人生终究都是别人的,他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以凭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个人人皆是精英的理想世界。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因为不同而精彩。

活了三十年,竟然到现在才有人令他清醒。

温令瑶惊诧得许久没动。

直到男人把剔完刺的鱼肉连着小碟子一起端过来,放在她面前,问她:“还走吗?”

温令瑶低头看着碟子里的鱼肉,心口突突跳着,一阵暖意也跟着涌上来。

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让他看出一丝感动:“我又没犯错,为什么要走?”

“既然如此,祝我们合作愉快。”沈司衡看了她一眼,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眉眼舒展,唇角始终挂着浅浅的弧度。

温令瑶吃完后,先把自己的碗拿进厨房,结果脚刚踏进厨房门,就忍不住惊呼起来。

砧板还放在水槽边,上面有切剩下的青菜碎屑,洗干净的炒锅还挂着水珠。灶台已经被清洁过了,厨房里散发着清洗剂熟悉的香味。

温令瑶讷讷地转过头,看向厨房外收盘子的男人:“你,你做的啊?”

她一直以为这顿饭是点的外卖。

毕竟她一个只会番茄炒蛋和土豆丝的俗气女人,实在难以想象一个看上去不染人间烟火的男人,居然能做出这么一桌丰盛佳肴。

“嗯,好吃吗?”他一边明知故问,一边淡定悠闲地端着盘子进来。

“……”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废话。

之前以为是外卖,所以温令瑶没有评价过一个字,因为对面坐的人是他。如果是向薇,她一定会激动地问是哪家外卖,好评回购一条龙。

沈司衡从她脸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保持着唇角微勾的满意表情,把餐具整齐地摆进洗碗机,然后走到池子边,拿起菜板。

温令瑶连忙跑过去拦住:“不用了,我自己来。”

吃了人家亲手做的菜,还要人家帮忙洗菜板,她的情商和脸面都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沈司衡也不强求,出去清理完餐桌,才又进厨房洗手。

温令瑶识趣地侧了侧身,把水龙头让给他。

这房子户型不大,厨房空间原本就被餐厅压缩了一些,还做成封闭式,隔着一道门显得面积更小。水池前只有窄窄的一条通道。温令瑶原本占了一大半,这会儿两个人几乎挤在一起。她手里还拿着沾满泡沫的抹布,又不好退出去,只能任由他紧紧挨着。

身侧是无法忽视的男人身体的热度,还有淡淡的檀木香融在空气里,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体温和气味。这种感觉,让她再次想起那天晚上在他怀里的时候,手心的触感也逐渐回笼。

他这么忙,还有时间健身吗?是六块腹肌?还是八块来着?

如果是六块应该会更好看,她不喜欢那种特别夸张的肌肉男。

温令瑶脑子里天马行空,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称,虽然因为拿多了手术刀,指头上有一些薄茧,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感。反而比起毫无瑕疵的艺术品,这些朴素却华丽的生命的勋章,更让人挪不开眼。

温令瑶从小是崇拜爸爸的,也崇敬医生这个职业,虽然因此她自己常常被忽略,甚至也受到过伤害,但长大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崇敬并选择。

爸爸也有一双这样的手。

小时候爸爸还在家乡的社区医院工作,不太忙,会抱着她逗她玩,爸爸手指上每个小茧子都被她摸过无数次。爸爸说那是勋章,是医生的荣耀,她从小也想把那样的光芒戴在自己身上。

直到沈司衡关上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戛然而止,温令瑶才恍然回神。对上男人稍稍疑惑的目光,她整理思绪,一本正经道:“实验一阶段已经完成了,结果我明天会整理好发你邮箱,后续如果有需要调整的,你尽早跟我说。”

“嗯。”男人点了下头,在擦手巾上擦干手,眼底淌过不太明显的光,“收拾一下,一会儿跟我去吧。”

温令瑶愣住几秒,才问:“去哪儿?”

“医院。”

温令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她已经坐上他车的副驾驶,看见车子从小区大门出去,开向与学校相反的附院的方向。

沈司衡居然真要带她去医院。

检查她有没有喝坏脑子吗?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她也没问,宿醉后头还是有点晕,在路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医院门口的停车场。

温令瑶用手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解开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