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何不上明君,青旌当金铸(下) (1)

明兰大为赞叹,这话说到点上了,她扪心自问,她管家理事的时候,是喜欢那种六亲不认的多些呢,还是顾念家人的多些呢。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状态。

“其,也是最头痛的。”公孙白石再次坐下,从玛瑙盘里挑了几颗葡萄,慢慢剥起来,“仲怀的委屈,我知道,夫人知道,侯府那边知道,可外头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仲怀纨绔之名尤在,侯府那头却无甚离谱的把柄在外。唉,积毁销骨,几十年的成见呀。”

明兰嘴唇动了几动,又闭上了。

“仲怀能把当年之事抖搂出去么?也不能,不然便大不孝。”公孙又道。

明兰细细揣摩其中含义,缓缓点头。

当年白氏之事乃顾府之耻,为着钱娶了人家,却又不好好待人家留下的儿,般逼迫而离家出走,这些事情若说出去,顾老侯爷的名声便完了,侯府也会沦为笑柄。

可不言父之非,倘若顾廷烨真去大肆张扬,坏了亡父的名头,那真是没错也错了。

“有这不可,我便一直劝仲怀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要纠缠一城一地的得失,日长着呢,他有的是时间替白夫人翻案,替自己讨回公道,何必急于一时呢。”

公孙白石拿起一旁的冰镇帕擦了擦手,抚须道,“前段日仲怀正在气头上,我不好多说;两日前你们从侯府回来,我瞧他有些松动,便赶紧又去了,好说歹说,总算是劝服了。”

明兰心里感动,觉得这老家伙实是真心替他们着想,才会这样不屈不挠的去劝说。

“……先生辛苦了,明兰,明兰真不知如何道谢。”她诚心诚意的向老头躬身行礼。

公孙白石连连摆手,笑道:“不妨事的,仲怀与我是忘年之交,脾性颇合胃口,况且我也不是白劝的,我叫仲怀一概别去找旁人,也别辩驳,只寻圣上求情,说到伤心处时,要是能哭一场,就更好了。”

明兰微微张开嘴,好玄妙的心术呀。

就是说,顾廷烨不是去替那些混蛋开脱罪责,他们确有其罪的,不过是请皇帝瞧在自己的面上从轻发落罢了。

或者说,这次劝说,重点不在结果,而在行为本身。那些混蛋能不能脱罪不要紧,重点是要让皇帝明白顾廷烨的难处和苦楚,让他看见一个重情义,会心软,宅心仁厚的顾廷烨。

明兰开窍了,笑的十分狡黠,小声问:“那他哭了没?”

“这呀,老朽还想问夫人呢。”公孙白石佯作瞪眼,吹起了胡。

明兰捂嘴轻笑,觉着这死老头蛮可爱的,最终还是敛衽福礼,微笑道:“都说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亏了先生不嫌小女愚笨,不辞劳烦的细细讲解,今日我算是长了见识。我这里给先生道谢了。”

“不必,不必,我这也不是白说的。”公孙白石笑着摇头道,“这次仲怀虽去听了劝说去求情,但却窝了一肚火。大丈夫行事,必得心气通畅才好,不然不是得罪别人,就是憋坏了自己。昨日午晌,他与夫人说了会话后,出门时便神色好了许多,昨夜……咳咳,我听小顺说,今早仲怀出门时,眉目开朗,已似无恙了。”

老头连连嘉许,倒把明兰弄的十分脸红,垂首羞涩。

“我又不能唠叨他一辈,你们才是要白头偕老的,早些和夫人说明白了,总是好的。”公孙白石笑的十分豁达。

“总之,多亏了先生大才。”明兰羞,连忙挑开话头。

“也是仲怀自己想的明白,才能叫我劝服的。”公孙白石也很谦虚。

明兰巴不得说些别的,忙问:“先生怎么说?”

“仲怀气不过,问我可有既能出气又不碍事的法,我说,有。”公孙白石一脸高深莫测,“只消仲怀肯做孤臣。”

“孤臣?!”明兰大惊,不要呀,她不想做孤臣的家属欸。

“对,做一个无亲无挂,矢志忠心,一生只依靠皇帝信重的孤臣。”

明兰半响无语。结党营私当然是不对的,但朝堂之上,也不能半个朋友都没有。

据她所知,漫长历史中的那些可歌可泣的孤臣们,有一半没好下场,经典案例:商鞅,吴起,晁错;有一半自己倒是善终了,但孙后代就无人照拂了(老爹把人都得罪光了),家族盛况一代而终,经典案例:‘酷吏’田镜。

“夫人放心。”公孙白石看明兰一副愁眉苦脸,忍笑道,“我那话刚落,仲怀便一口否了。”

明兰松了口气,抚抚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肝——很好很好,幸亏顾廷烨是个纨绔转型的貌似栋梁,思想觉悟没跟上政治素质。

公孙白石侧眼瞧着明兰,默然微笑着抚须。

其实,当时顾廷烨的原话是:他讨媳妇,是为着叫她过好日的,不是跟他受罪的。

……

七八日后,一日深夜。

邵夫人端着一碗热药,从门口进来,却见顾廷煜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迎枕上深思着什么,她顿时愁锁眉心,轻呼着:“怎么又起来?赶紧躺下罢。”上前便要去扶丈夫。

顾廷煜挥挥手:“白天黑夜的躺着,累了,起来歇会儿。”

邵夫人默默无语,只能坐在一旁轻轻吹药。

“适才,姨母又来了。”顾廷煜望着床顶,面色憔悴不堪,眼神却很利。

邵夫人微不可查的叹了下:“她怎么又……唉,明明知道你病着,做什么左一趟右一趟的来扰你呢。”

“她是急了。”顾廷煜嘴角微现一抹讽刺,“趁着我还没死,她想把那事了了。”

邵夫人欲言又止,终归还是忍不住道:“夫人的话,你就不想想……?”

顾廷煜焦黄的面孔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带起了咳嗽,邵夫人紧着去拍背,好半天才压下咳嗽。他喘着气道:“这些日,你在外头可听说了什么?”

邵夫人想了想,道:“那日禁卫来宣旨,说侯府与逆王串连确有其事,但念在二弟有功,四叔年迈,弟又牵连不深,就都给放回来了,只有炳兄弟,有好几个人都指认他,唉……要去那冰天雪地年,弟妹这几日都哭闹的厉害。”

“就这些?”

邵夫人又想了想,摇摇头。

“你呀!”顾廷煜笑了,“就是个老实头。”他艰难的直起身来,低声道,“你就没听闻这段日的风言风语?说姨母是后娘,心肠狠毒,当年是故意逼走二弟的,为的就是把我熬死了,好叫弟袭了这爵位。”

邵夫人还是摇头:“那些没影的话理它作甚。”

见灯光下,丈夫枯槁似骷髅的容颜,不禁心酸。

顾廷煜缓缓靠在床头,微微讥诮着道:“适才我与姨母说了,如今二弟羽翼已成,有手腕,有心机,不会听了我两句话,就真的信以为真,乖乖等着的。便是我反悔,他也有后招等着我。如今他既保下了侯府,更不肯拱手让出爵位的。我叫她死了心,过继贤哥儿之事休要再提。”

邵夫人怔怔的:“你是说,这风言风语,是二弟……”

“也不见得是风言风语。”顾廷煜自嘲的笑了笑,“姨母未尝没有那个心思。”

过了会儿,邵夫人睁着疲惫泛红的眼睛,忽然落下泪来:“以二弟如今的本事,这爵位还能溜出他的掌心?何必如此相逼。我们想过继个儿,不过为着你以后香烟有继,坟头供碗饭吃,是不会和他抢爵位的呀,他,他……这也容不下么。”

顾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