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临江仙 第九十六章 人蛊

三弟碎肉城陨落后,身为三兄弟中“大哥”的东方梧桐悲悯怜惜侄儿魏颉年少丧父过于可怜无助,自掏腰包接济帮持,即便日日军务繁忙,每半年都尽可能抽身去濠州亲自看望颉儿一次,伯侄间聊聊天、喝喝酒,落剑城里随便找家酒楼好好聚上一聚。而韩骧也不知是性子凉薄还是军中职务太过繁重导致实在脱不开身,三弟魏魁死后的三年里,莫说见上一面了,便是连信件都没有一封与那姓魏的年轻侄儿来往。被当朝小皇帝嬴勾任命看守濠州搁剑塔的魏颉并非甚么矫情依赖关系羁绊之人,虽着实对这个幼年时相当疼爱自己的二伯父颇感怀念,但也绝不会因其不主动联系自己而心生半分的不满和怨怼,毕竟自己和父亲相较不论是武学修为造诣还是沙场军功战绩都实有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还因根骨造化过于低微卑劣,在区区一阶筑身境徘徊止步了十余年没有寸进,打了年幼时连口称赞自己天资卓越,未来前途必然无量的韩伯父的脸,如此无用无能且丢人现眼,韩骧韩将军那般地位尊崇日理万机的上流人物不肯来看望或是联络自己也完全情有可原,其实见或不见都差不离,见了反而尴尬,还不如不见。

今时终究不同往日,当下的魏颉早已不是那个被画地为牢困于一塔的窝囊废柴,历经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机缘奇遇,拥有了四阶洗髓境大圆满半步五阶脱俗境的高超修为,虽还是孑然一身闯天地未立寸功,但脸上至少终挣得了一丢丢特殊独到的荣光,怀着类似于“锦衣还乡”的风光想法,这一次旅途经过琴州沐河城,于情于理都该去探访拜望一下自己的这位姓韩的二伯父。

魏颉昔日与大伯父东方梧桐一同于酒楼内共饮的时候,曾听得这位绰号玉面人龙的白袍儒将笑言,军中有人给他暗地里起了个“东方潜龙”的新名字,对应上了文官之首的贾流贾卧虎,只因东方梧桐文韬武略无一不备,除了操演监管直属部下的各类士兵外,还有许多的公务文职工作需要去参与,时常老藩王嬴昆有军机要事或其他什么颇为隐秘不可告人的事由也都会找最最值得信赖的东方将军来协商策划,故而一日里大部分宝贵时间都待在沂州锦瑟城金梁王的府邸中,龙潜在渊,空有一身盖世武艺却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像个读书人一样关在屋内的凤栖公东方梧桐也因此被人在背地里安上了个“潜龙”的绰号。

其二弟韩骧就与之大不相同了,一样作为重兵藩王麾下权力最大、官衔最高的最强武将,虎威韩将军不像大哥东方梧桐那般能在将字的前头多安个“儒”字,名声响亮几乎能与天启城中央朝廷最为器重的大将王迎鹏相媲美的韩大将军是个正儿八经军旅出身的粗野武夫,弄不来歌赋诗词锦囊妙策之类的雅致活计,也完全不像东方大哥那样擅长放权委任,而是一人尽可能的大权独揽。万计虎威精兵悉归韩骧韩将军负责统领和管辖,肩上挑着的艰巨担子何止千斤分量?身为琅琊王三州封地里唯一当之无愧的将帅之才的韩将军常年都鸡鸣时即起日落时方归,终日里练军排兵、演习戈战,事无巨细件件亲力亲为,不知何为疲倦懈怠。据说其超过十军棍以上的处罚都非要刻板较真的亲自观阅掌刑不可,委派调遣军队的令牌虎符片刻都不离身,纵是晚上睡觉时犹不愿脱衣卸甲,夜夜俱着坚硬甲胄而眠,日食三餐,一顿十斤米饭、五斤牛肉,食量之大非人而类虎,故也因此而有了个“日食三斗韩老虎”的趣味浑名。

因韩二伯父在军中事必躬亲,每隔一段时间还要遍游瑜、玎、琴三州,考量琅琊王封地各处的军伍情况和士卒战力分布,故此魏颉这个当侄子的不仅不知道韩伯父眼下是否身处琅琊王嬴関的府邸里,连其在不在沐河城里都无法确定,倘若韩骧果真已早早的携兵巡视出游,那此番可就当真没法再见着二伯父了。

魏、许二人又在雄城沐河里的中心街道行了一会儿,前头乌压压的拥堵了一大堆的看戏百姓,骑乘高头白马大白靠近那一大片人群后,勉勉强强看清了前头的那幅奇特景象。

一个边长十余丈的庞大擂台之上差不多有七八十个身穿肮脏破烂囚衣的犯人此刻正在徒手互殴搏杀,挖眼踢裆掐喉咙,手段异常残忍酷烈,誓要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巨型擂台的边上则站满了身披厚重玄甲,手持环首刀的官府士兵,数目足有百人之多,只要有囚犯稍稍不慎被人从擂台上或推或挤或打了下来,必然会有持械士兵将手中大刀猛力挥落,上前把那人瞬间斩杀毫不留情,这会儿擂台上下都已布满了一具具肢体残破的血腥死尸,满地尽是猩红鲜血和大好人头,哀声嘶吼声震耳欲聋,如同地-府里关押折磨亡灵的拔舌枉死炼狱一般。

骑在马上的魏颉望着前头那幅足可叫人产生严重生理不适的恐怖画面,忍不住找个看戏的寻常路人老百姓发问道:“前头这是在干什么?”

那路人快速瞥了眼马背上模样与中原族人大为迥异,一看就是从西域那边的小国家来的魏颉和许灵霜,没什么好口气的回问了句:“哪儿来的啊你们?”

魏颉没奈何的撇了撇嘴,从兜里掏了一个几两的小银锭子扔了过去,继而说道:“我们自西域娄兰国而来,到中原贩些家乡特有的贡枣。”

那见钱眼开的路人一收银子,立时就改换了张叫人赏心悦目的和颜笑脸,点头称赞道:“原来是娄兰过来的,那可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的了呀!”

将白日飞来的银子踹入兜里后,那人轻描淡写的解答道:“你刚才问这是在干嘛?还能干嘛,炼蛊呗,只是这炼的并非虫蛊,而是人蛊罢了。”

魏颉也曾听闻过西南烟瘴之地的大黎国有一种以瓮罐炼制百虫蛊毒的特异秘术,但“人蛊”这稀奇的东西却也是头一回听说,于是不解的问道:“人蛊是什么?”

那收了银子的路人整张脸写满了“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九个字,自觉浪费口水的说道:“所谓人蛊呢,就是从牢里放一堆本该秋后问斩的死囚出来,让他们互相厮杀打架,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不仅可以得到释放重获自由,还能再多领五十两银子,但条件呢是必须强制性入伍参军,此生誓死为琅琊王爷效力。这活动每半个月就要举办一次,算上今天这次到现在已连办二十一回了,据说是王爷手下韩老虎韩将军的主意,一来是为了给虎威营里扩充一点儿有用的兵员;二来嘛,为了给城里百姓涨些所谓的‘血气’。说是北方天烛国就是因为素来民风彪悍,人人有血气,国力才会那般强横的,让我们平日里有空就多看看死人,死人看多了,那等真正开战的时候就能做到传说的悍不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