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91

过野 纵澜 5881 字 2022-08-26

他动动唇,说:“别躲我。”

林初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胸口猛地一疼。

两人隔空望着彼此,看清彼此眼中的情绪。

他们很年轻,记忆也年轻,他们被轻易拉回一年前。

那些画面让他们痛苦,他们应该拥抱,亲吻彼此的伤疤,可他们孤零零地站在彼此对面,身子好像支不住衣服,被风刮得飘来飘去,随时能架着他们离开。

陈执当初在警察告诉他凶手是左撇子,现场遗留了那把多功能刀时就知道是林初父亲做的。

后来他得知林趋自首,得知是林初逃离家“逼”着林趋自首,得知她在听到林趋会判死刑后晕倒。

他去找她,但是没人愿意告诉他她在哪。

那个时候他已经太久没见到她。

他一家家医院去找,等他知道她所在的医院病房号时她已经离开霖城,去了暄城。

那时是国庆期间,他要去暄城被他母亲拦住。国庆期间大学不上学,暄城太大他不知道她在哪,找她跟大海捞针一样。

可他还是去了。

一无所获。

国庆结束以后学校正常上学,他在暄城大学那里守了一个星期,但是没有等到她。

经历了那些事她肯定承受不住请了假。他更加担心她,而同时他接到霖城三中的电话,如果他再不去上学就会被退学。

他不能被退学,他必须复读考到暄城大学来找她。

再次有时间来到暄城看她是半个月后,他终于见到她,她瘦得好像能飘走,他想陪在她身边,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走到她身边。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们之间横着她的父亲林趋。

在陈执心里,林初是因为他才会在他家遇到那种事,他没保护好她。

而林趋本来只是失手杀了李思巧,但得知他的存在后受到刺激,选择再杀了孙晚陷害给他,以至于被判死刑。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林初。

可是他想她,他想看到她,所以只要有空他就会来找她。

陈执的记忆清晰铺展在眼前,他手攥成拳头,干涩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有次下大雨我来找过你……”

林初微微睁大眼,眼前闪过画面。

刚来暄城时她脑海里的世界仍被那些事情缠绕,没有一天能从那些事情和那些情绪中脱离。

林曲给她找了心理医生,但她当时并不愿意接受任何治疗。

那天手机预报了会下大雨,她从学校回到家里,刻意没有带伞,路途中雨果然下大了,她一下车就被雨水兜头砸了个湿透。

她在雨中慢慢地走,像孤魂野鬼一样。

她在得知林趋被判死刑后病了一次,在那之后她的身体素质变得很差,淋了一会雨就开始晕,晕得天旋地转。

在她摔倒的前一刻,她被人抱住,她看到陈执的脸,还以为是梦。

然后她说:“我不想见到你……哪怕是在梦里,我也不想见到你……我很痛苦……你走吧……”

在林初心里,林趋陷害了陈执,陈执差点因此坐一辈子牢,她欠了他的。

同时,林趋为了陷害他不惜杀一个人,不惜被判死刑,林趋恨陈执,她怎么坦然地跟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没做错什么,她不能恨他,也不能想他,她被两种极端的情绪拉扯,好像把她的皮和肉撕开。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平衡跟他的关系,她当时也没有体力和精力去平衡,她只想逃离,她只能逃离。

所以她说了那番话。

陈执眼底的血丝渐渐变红,“我没有再出现。”

他知道她所有的挣扎,知道她的痛苦。

他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除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还因为知道她见到他会崩溃,她那个时候太脆弱了,好像能碎掉。

那一场大雨里,他跟她隔着雨水见了一面,他看到她,她看到他,他们面对面看到彼此。

陈执相信,只那一次见面就足够支撑他们度过接下来的时间。

“我给你时间,也给我自己时间。”陈执声音低沉却清晰,“但是到我复读结束,来到这里为止。”

他往前走一步,她慌张后退一步。

陈执眼睛擒着她,眼底有着最复杂的情绪,也有最纯粹的执着,“林初,我们的关系不能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也不能是你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林初在想,人的眼睛,人的神情怎么会这么神奇,感受也这么神奇。

她在这一刻能清晰感受他的心情,她想他也能感受到她的。

林初苦涩笑了笑,摇头,“我还是做不到。”

陈执眸色一痛,她看到感觉心口针扎的疼。

可是下一瞬,他掀了掀嘴角,脑袋轻偏,说:“所以我来了。”

不高不低的声音传来,撞得她不敢看他,她低下头,找不到言语,再次落荒而逃。

陈执没有拦她,看着她踩过的彩砖。

大学开始一段时间,所有事情回归正规。

林初忙起来。她的大学生活很充实,她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上午和下午她需要上课,其余的时间被学校各种组织和比赛占据。

林初因为林趋的事没能参加学生会,不过她参加了两个社团,摄影社和太极社,每周有两天的晚上需要上社团课。

她还要准备国庆之后的一个竞赛。

空闲的时间她会在晚上去操场跑步。暄城大学晚上的操场人很多,跑步氛围很好。

林初一天比一天忙。

某天上午,林初收到辅导员发来的消息,让她中午去一趟办公室。

她在那里遇到陈执。

陈执从来到暄城大学的第一天便是这样他没有刻意接近她,没有刻意粘着她,好像他存在在这里,他们就会重新走到一起。

他看着状态不算差,穿着淡蓝色的短袖,表情冷淡不冷漠。

他跟她有几天没有面对面站在一起。她的室友不再聊起他们,他身边的女生好像很快把她忘了,开始围着他转,她远远见过几次。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那些去表白的女生都不敢再跟着他。

她去楼上办公室,他去楼下办公室。

林初推开办公室的门,辅导员坐在位置上正在整理资料。

是关于奖学金的事。

辅导员昨天在班群里发了学校奖学金,暄城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的申请表和申请要求,让符合条件的学生自行填表申请。

林初是班里最有可能获得国家奖学金的。辅导员很注重国家奖学金的评选,特意跟林初嘱咐了一些事情。

林初跟老师道了谢,离开办公室。

林初其实不觉得她的大学生活糟糕,至少跟高中相比。

辅导员不算温和的人,也不算冷漠的人,是个单纯的公事公办的人。她不会带有色眼镜看林初。

她现在不是高中那样任人宰割的对象,而是被部分人忌惮和鄙夷的对象。

在这个学校里,不缺乏有自我判断的人。在社团和在比赛的过程中,她遇到一些学生,他们不会因为她父亲的事情祸及她,他们会用眼睛去看待她这个人,愿意跟她接触,虽然关系都不太亲密。

而那些忌惮和鄙夷她的人,大部分是她同宿舍楼层,同专业的学生。

但是他们不会打她,不会当面骂她侮辱她。因为他们担心她做出杀人的事。

不过他们都在背后嚼舌根,他们都是冷暴力。

但林初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听闻各种关于她的坏话,那些话对她来说不是荆棘,那些话单纯的就是口水吹出的泡泡,碰上她身上的盔甲一触即破。

林初更不在意冷暴力,她最不怕的就是独处。她当然想交朋友,但是尝试过后发现,她跟那些愿意做她朋友的人保持合适的距离最好,这样对对方好,对她不痛不痒。

没有朋友,她不用在早上等睡懒觉的人起床,最后草草解决早饭,她不用迁就别人吃不想吃的东西,她不需要帮别人打水带饭,她不需要等人洗澡洗衣服。

她可以多出很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能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好的事,大学是自主学习的地方。

她没想过放松或放纵,这里是她发挥自我的地方。

她的大学生活过得充实有效,她不执着于评价她到底快不快乐,但是至少她不难过。

林初走到下一层,不意外看到蹲在楼梯拐角处的陈执。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回头,漫不经心问她,“辅导员为什么找你?”

她像没听到一样,不看他,绕过他下楼。

陈执起身,几步跨下台阶,两人距离拉近,他看见她白细的后颈,薄瘦的肩,突然很想抱住她。

但是他忍住了。

陈执手揣进口袋,“我猜一猜,奖学金?”

林初脚步一顿,又继续走。

他没跟上,站在她身后勾了下唇,“提前祝贺你。”

林初拐了个弯,消失在他视线中。

她捂着胸口,心跳乱七八糟。

……

林初不愿意承认她因为那句话心情发生了变化。

以前在学校她只是完成老师和自己给自己布置任务的学生,她最多的感受是生活充实。

但是,她现在感受到了一点很隐秘的喜悦。

她不愿意承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这种情感变化。

他们之间横着那些很难跨越的事。那些事给她带来深刻又复杂的情绪,可是那丝喜悦就是突破了那些情绪出现在她心里。

几天后,林初被邀请去参加生日聚会。

林初时隔一年再次来到ktv,是暄城大学附近一家正规的ktv,附近很多学校的学生都会在这里玩。

包厢里的彩灯,包厢里的音乐,包厢里的味道,这一切都让林初不适。

她不喜欢这种地方。

不知谁喊了一声

“让我们一起喝一杯!”

林初只能站起来,举起杯子。

有人带头喊:“祝我们的班长梁齐生日快乐!”

其他人跟着一起又喊了一遍,梁齐大大方方笑起来,众人一起举杯喝酒。

林初仰头喝酒,液体入喉,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火锅店。

陈执坐在她对面,远处则坐着一堆少年少女,他们举杯喊:“祝我们的班长梁齐考上暄城大学数学系!”

梁齐那天也看到了她。

军训的时候,贺纷说的那个站在她后面一直跟她搭话的男生就是梁齐,不过她当时的心绪都在陈执的事上。

后来她回来继续上学,很多人都远离她,但是梁齐没有。

他那时应该也看到了陈执,没认出来陈执大概因为时间过了一年,他变成了黑发。

梁齐不仅没远离林初,还帮了她很多。

她不得不承认,人不可能在没有他人的帮助下做成所有事。

林初被梁齐和他的好兄弟劝了几杯酒,包厢还有很多人不乐意跟她接触。

她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