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2501 字 2022-08-26

第三章 金鞭络绎向侯家

太子李成器踏入偏殿,感到一阵幽凉之意扑面而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已经九岁,今日太后终于下诏立他为太子。早晨的册封大典一直延续到午后,他穿着一身厚重衮冕,在洛阳溽热的炎夏,不但热得发晕,也饿得脚步虚浮,却不敢向身边的宦官要一口水。心中一遍遍默诵事先背下的礼仪答辞,生怕有一丝差错。

自两年前扬州徐敬业起兵谋反后,李旦为了避嫌,住到了偏殿,每日紫宸殿上,朝臣们再看不到皇帝的身影,御香飘渺中,唯有那一帘紫色的纱幔轻轻拂动,太后清朗的声音向大唐的朝臣们传达着她的意志。也只有每年的元旦,与今日册立太子这样的场面,朝臣们才能有幸一睹“天子”李旦的御容。

册封典礼总算顺利过去,太后在神都西苑合璧宫设家宴为太子庆贺。合璧宫是一座消夏凉宫,东边是方圆数里的凝碧池,碧水之中倒映着三座苍翠小山,这三座山的名字也均取自山海经,分别为:蓬莱、方丈、瀛洲,取海外仙山之意。每年到夏日,太后便会从武德宫迁居到西苑的明德宫中避暑,似乎当年太子弘暴死此处的悲伤,已经被淅淅沥沥洒落的天雨清洗干净。

李成器接过宫女捧上来的蔷薇露,如得甘霖般连饮了两盏。一名宦官捧上来参加宴会穿的常服与翼善冠,李成器才松了口气,先解了玉銙带,将腰间鱼袋小心地放在盘中。才坐下道:“你帮我把簪子去了吧。”

忽听身后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道:“表哥!我来找你玩儿了!”李成器回过头去,是他六岁的表弟薛崇简,想是今日家宴,也被姑姑太平公主带进宫来。薛崇简这两年生得越发可爱,白嫩的小圆脸上配一对乌黑清亮的眸子,头上梳两个小揪儿,像是白玉碾出的一个娃娃。他身量尚未长开,还有些婴儿肥,今日只穿一件短小凉衫,脖子下雪白的娃娃肉堆出一条浅褶来。太平公主总喜欢在他脚上系铃铛,他一蹦一跳跑进来,便带动一串叮咚之声。

他跑到李成器身边,抓住他衮冕下垂下来的玉珠笑道:“你的帽子真好玩,有真么多珠珠!”李成器头上的犀角簪还没有拆下,又怕被他拽坏了玉旒,只得跟着他的拉扯,一下一下点头。薛崇简又有了新的发现,大乐:“表哥!你的样子好像阿母的鹦哥在啄米!”李成器只得一笑,握住他的手,轻轻将一串珠子抽出,笑道:“花奴乖,这个不好玩。”

这时宦官已将冠上簪导拆下,李成器轻轻喘了口气,眼前不再有物障目,顿觉天地开朗了许多。薛崇简恳求道:“表哥的这个帽子送给我吧,我玩过爹的帽子,都没有这许多珠子,你这个戴起来,一摇头肯定会当当响,和我的铃铛一样。”李成器心中好笑,心道,他们正是不许我摇头,才挂这许多珠子的。只对他道:“这个不是我的,今日戴过后,就要由爹爹的才人收起来。”

薛崇简吐吐舌头道:“舅舅真小气。那就让我玩一会儿,就一会儿!表哥……”他拖长了声音,攀着李成器的手臂,涎皮涎脸地笑,乌亮的瞳仁儿不染半点尘埃,尽是满含期待的恳求。

李成器心中哀叫一声,花奴会说话以来,就知道这两个字是杀手锏,必要时使出来,兵不血刃攻无不克。李成器迟疑一下,见殿中并无外人,伸手轻轻在他粉嫩的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好吧,就一下,别弄坏了。”

薛崇简欢呼一声,将冠冕拿起来戴在自己头上,他既不挽髻,冠冕便直扣下去,一直覆到了眼睛。他将脑袋大幅度的左摇右晃,果然珠玉相撞,叮咚清越。

李成器的三弟李隆基不知何时进来,忽然走上前去伸长手臂一把将冠冕摘下来,转身放入盘中。薛崇简一愣道:“你干什么!”李隆基虽只比薛崇简大两月,却显得比薛崇简老成许多,淡淡道:“这个不能给你玩。”薛崇简怒道:“又不是你的,你管不着!”

李隆基转脸瞟了他一眼道:“这是我李家的东西,外人不能碰。”薛崇简自幼跟李成器亲昵,听李隆基说他是外人,大是不忿,道:“表哥的就是我的!你才是外人!”伸手就向盘中衮冕抓去,李隆基用力将他一搡,李成薛崇简跌出两步,李成器方叫道:“鸦奴(1)!”薛崇简又冲了上来抓李隆基的领子,登时扭成一团。

原本看笑话的宦寺们赶忙上前将两人抱开,两人如乍翎子的小公鸡一般,兀自彼此不服气,踢腿瞪眼,大有决一死战的气势。中书令裴炎从外间进来,显然没想到是踏入了战场,不由愣道:“这怎么了?”抱着薛崇简的宦官哭笑不得道:“这两个小祖宗又打架了。”裴炎走到李隆基前道:“你是哥哥,该让着弟弟才是。”李隆基气道:“他拿大哥的冠冕!”裴炎这才晓得由头,走过来抚抚薛崇简的头道:“小郎君,拿这个去玩。”他从自己腰间的鱼袋里摸出一条紫金雕成的小鱼,递给薛崇简。

薛崇简看看那金鱼似乎也很有趣,才朝李隆基做个鬼脸,将金鱼接过。李成器却知道,大臣腰间的鱼符是出入宫门的门籍,诧异地望向裴炎,向薛崇简道:“花奴,这个不能拿,快还给裴相,表哥另给你东西玩。”

裴炎淡淡一笑:“让他拿去吧,不妨事。”他走到李成器面前跪下,仰头望着这年近九龄的清秀少年,大唐明日的天子,怎么看都太单薄了一点。双目微微一热,道:“殿下,臣过来,是想跟殿下说,您出阁读书的老师臣已经选好了,是总章三年庚午科的状元宋守节,德高望重,是朝中耆宿,还望殿下好生跟他学习修己治人之道。”李成器见他说得郑重,更为他眼中莫名的期盼与炙热稍稍震惊,忙庄容点头:“孤不敢负裴相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