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3682 字 2022-08-26

【4】郑处诲 《明皇杂录》卷下:“ 太平公主玉叶冠, 虢国夫人夜光枕, 杨国忠锁子帐,皆稀代之宝,不能计其直。”古人说不能“计其直”,我给她估价七万五千贯。在唐宋,一贯钱的购买力基本上等于我们500-600人民币(按米价算,当然不包括战乱米价飞涨的时候),那么这顶帽子大约就是三千多万,在我看来已经是天价了(当时有钱十万贯,可通神的说法),但也许人家远不止那个数。唉,贫(这字真是妙)作者自身生活水平低,影视教育题材里也看不到什么繁华富贵的例子,不是《红楼》里国公府的小姐们顶一头毛线从义乌小市场进首饰,就是《宫》中太子结婚摆四桌,皇帝衣柜里挂了五六件衣裳。也难怪贫作者心中皇帝的生活标准也就是每天一个鸡蛋灌饼,逢年过节加个火腿肠。太平你就勉强跟着贫作者穷酸一下。

第七十二章 专权判不容萧相(中)

七月二十日,皇帝于太极宫承天门,为太子举行了册立大典。其后有大臣请尊刘妃与窦妃为皇后,皇帝应允,追谥刘妃为肃明皇后,窦妃为昭成皇后,众臣皆知,这番追谥固然是皇帝感怀故人,亦为了化解太子庶出的尴尬,窦妃昔日封号只为德妃,此番母凭子贵,方得以和刘后并尊。二位皇后薨逝于东都,成为皇帝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心结,此番皇帝再登大宝,待立太子大典方毕,便派宋王李成器与立节王薛崇简亲赴东都,寻找二位皇后的梓宫,并为二位皇后营建山陵。

李成器与薛崇简赶赴洛阳时,正是洛浦秋色最好之时。洛阳宫在则天皇后一朝的繁华鼎盛,已随斯人而去,宗庙西迁之后,东都虽然也如长安一般置官署,但洛阳、上阳二座宫室却已荒废,成了白头宫人养老之处。李成器和薛崇简遍寻旧日则天皇后身边的宫女内侍,皆无人知道二位皇后的埋葬之地,他们无奈之下只得命禁卫羽林在两宫之中挖掘,李成器与薛崇简每日不分昼夜忙碌辗转与残砖败瓦之中,有时会觉得恍惚,他们在此地亲历的那些残酷或明媚的往事,连一个记忆之人、一片可留作凭据的砖瓦都不曾留下。

数日后,李成器不得不亲自下令,终止了对两宫的挖掘。他心中明白,再挖下去,徒然将两座承载了数朝繁华的宫室变为废墟,也未必能寻到母亲的尸骨。他将此事上奏长安,皇帝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事实:破例为两位皇后修建的山陵,只能成为徒有虚名的衣冠塚,他千秋万岁之后,在陵墓中陪伴他的左右的,依然只有他对这两位女子的记忆而已。他的身后将与生前一样寂寞,生死大限,离别思念,无论是皇帝还是庶民,都无力扭转。

李成器在洛阳城南的白马寺,为二位皇后招魂,招魂需至亲之人登高呼唤死者,请佛祖接引她们的魂魄归来。太子不能离京,皇帝便派窦妃所生的金仙、玉真二位公主远赴洛阳,这二位公主数年来深闭宫中,竟然看破了红尘,愿意以绮年玉貌舍身入道,为母亲追福。

李成器带着两位妹妹站在数丈高的招魂台上,僧人高念佛号,请宋王和两位公主高声呼喊两位皇后,李成器向西方痛呼数声:“母亲归来!”终于忍耐不住,双膝跪倒放声恸哭,两位公主亦哀戚无比哭倒在他身旁,令台下之人无不叹息动容。这三位天潢贵胄为亡母的一声哭泣,竟生生压抑了数年。

送走了两位妹妹,李成器和薛崇简留在洛阳为两位皇后修建山陵。李成器心中的抑郁并不因那一场恸哭而稍稍发泄,两位妹妹带来了京城的一些消息,好比皇帝下诏为太平公主复斜封官,好比李隆基调许州刺史姚崇和洛州长史宋璟入京出任中书令,好比王妃元氏写给李成器的信:“京中众口纷纭,言太子非长,不当立。诸夫人盈门塞路,妾不堪扰,避居母家,日望殿下归。”李成器想不到才短短两月,姑母与太子竟然已到了不相容的地步,王妃盼他早日回京,他却清楚,愈是长安内谣言叠起,自己愈发不能在此时回京以增三郎的猜疑。

李隆基本还想为母亲立碑,只是碍于自古园陵无建碑之礼,且本朝帝后山陵皆无神道碑,他便请李成器在洛阳为二位皇后修一座仪坤庙,勒碑做文,以寄哀思。李成器选了一块上好的汉白玉巨石,将写好的碑文交于合宫令[1],命他召石工镂刻。那县令也不敢怠慢,两日便禀告宋王碑文已刻毕,并将拓下的文本送于宋王过目。

李成器望着那拓本凝眉不语,合宫令在一旁看得忐忑,低声问:“可是那些匠人技艺不精,未曾刻出殿下的翰墨神采么?”李成器摇摇头,指着最后的署名道:“我记得交给贵县的原稿,不是这样写的。”那合宫令见问此事,忙笑道:“禀殿下,是立节王后来找到臣,说肃明皇后秩在昭成皇后之前,且这碑文为宋王殿下撰写,因此文下署名应当将殿下置首。”李成器一听又惊又惧,转脸向薛崇简道:“这话是你说的?”薛崇简道:“是啊,仪坤庙本来就是为舅母立的家庙,自然是依你们兄弟的排行署名了。你去问问朝中大臣,哪家的碑文不是这样。”

薛崇简一提“兄弟排行”,李成器立时便想起那句“太子非长不当立” 来,几日来这句话哽在他心头,令他烦躁不堪。此时薛崇简当着东都诸多官吏的面贬低太子的生母,又将自己的名字置于太子之上,恰似是做了那句话的注脚。他脸色霎时惨白,重重一拍桌案,喝道:“放肆!”在场的官吏与这位少年亲王相处数日,皆知他温良恭俭,对待一个微末小吏,都不曾颐指气使,此时见他骤然作色,众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下才回过神,纷纷跪倒,口称:“臣死罪,殿下息怒!”

只有薛崇简还站在一旁,他愣了愣,低声唤道:“表哥。”

李成器见他在人前也是这样一副全无避讳的模样,心中又急又痛,咬了咬牙才能将那句话换做了冰冷语气说出:“叫殿下!”

屋内分明无风,薛崇简却莫名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李成器毫无血色的脸。自那日高台招魂,李成器哭得昏晕过去后,这数日来,他一直精神郁郁少进饮食,白日里监督修建山陵等事,晚间还要亲笔抄写《地藏本愿经》,两月间熬下来,身子精神都憔悴了许多。眼下他苍白的面容再配上这样冷峭的神情语气,更是与往日的表哥判若两人。奇怪的是薛崇简竟觉不出愤懑,只是心中难以按捺地浮起一浪又一浪的失望,那失望中还又纠缠了对这个人的怜惜。他还记得太医交待,李成器的脾胃数次受损,不可荒废饮食,不可动怒。他不是不知道李成器的谨慎与畏惧,只是他无法在李成器畏惧的东西面前同样低头。

薛崇简默然了一刻,忽然淡淡一笑道:“殿下,要我也跪下听训么?”

李成器深深吸了口气,那数张拓纸已被他攥成一团,如刀锋般割得掌心阵阵刺痛。他避过了薛崇简的目光,向那合宫县令正色道:“孤的文稿是上呈陛下御览过的,未经我允许,你敢擅自更改?立节王年少无礼,贵县却是进士出身,不会不知君臣尊卑礼仪,太子是君,我是臣,岂有臣子凌驾储君之上者?难道中书省的舍人,代陛下写了诏令,便可署上自己的名字?两宫皇后并尊,乃陛下圣旨,何来秩在先后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