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梦想和理想(补昨天的)

江森这才坐回去。

王智接着问道:“那么事实上,这位孔双喆主任,是保护你免于受到来你自己亲生父亲的……”

“暴力和胁迫,对。”江森淡淡地接道,“我爸在阻止我读书这件事情上,真的是尽了全力的,不遗余力,而且坚持不懈。”

王智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网络上有人说你愚孝?”

“我没看到。”江森淡淡道,“但是对那些,为我抱不平、为我鸣冤叫屈的人,我是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的,也感谢他们那么关心和爱护我。可是这件事情,哪能有什么对错可言呢?”

王智问道:“那你真实的内心想法呢?你不矛盾,不纠结吗?”

“有什么好矛盾的?有什么好纠结的?”江森微笑道,“我爸不让我读书,是他的选择;现在他快病死了,没人照顾,我作为他的儿子,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只是掏了点钱,让他能够住进医院,接受正规的治疗,接受手术,雇佣一个护理阿姨,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仅仅是这样而已,难道救人还错了?难道我更应该看着他活活病死?这算什么道理呢?而且我连孔主任都救了,反倒就不该救我的亲生父亲?就因为老孔帮了我,而我父亲一直在拖累我、伤害我?这个事情,我反问您一句,您觉得这里头的道理,是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讲清楚的吗?”

王智沉默不语,没有表态,而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盯着江森。

江森只要继续道:“可能我说这句话,会显得我好像人生经历很丰富一样,但是我还是想说,人生在世,许多许多的事情,都是没选择的,是迫不得已的,是你必须去做的。

我爸他也没读过什么书,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在他的这一整套生存的思路里头,让自己高兴,那就是最重要的。这里头既有他自己性格方面的原因,也有环境造就的原因。

我们家原来的户口地址,全称叫做瓯顺县青山民族自治乡十里沟村第三沟大寨老牛头山山后小寨,就是山上一块平地,连门牌号都没有,偏僻到就算是中国邮政的邮差,他都只能把信送到村子的小卖部,再往里头走,他会迷路,一迷路就容易出人命。

在那种地方,资源短缺,生存环境可以说很恶劣,一个人住在那样的地方,他可以变得很质朴,很单纯,也可以变得很野蛮、很荒腔走板、毫无廉耻,因为没有跟现代社会交流的机会,没有那样一个环境,可以教会他们现在社会的生存规则……”

王智忽然道:“可是我觉得,你学得特别好。”

“所以得感谢国家。”江森道,“我小学的时候,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就是中午那一顿饭,因为我很幸运,我们那一年县里的领导,很重视山里孩子的教育条件,专门在那么贫困、那么偏远、一无所有,甚至连块平地都没有的地方,办了一所小学,而且不仅读书免费,还能吃一顿不错的午饭。我那时候个子很小很小,我爸是觉得有利可图,可以靠国家的力量来养我活,所以我才允许我去读小学。”

“那小学之后呢?”王智问道,“是因为初中不提供免费午饭吗?所以你爸才不让你读书了?”

“这只是一方面。”江森道,“初中的学费和生活费,需要家里额外支出,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他觉得我个头长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家种地了。”

“你当时多高?”

“一米五出头吧。”

“但是在你爸眼里,那就已经是够用了?”

“对。”

“那么你读到初中毕业,你爸爸其实还是付了钱了?”

“没有,他没掏钱,我是靠乡里和县里的贫困生补助生活。”

“包吃包住?”

“包吃一顿午饭。”

“晚饭呢?”

“没有晚饭,晚饭是要额外付钱的,学校和乡里头,资金也有限。”

“三年初中,每天只吃一顿?”王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江森回忆了一下,点头道:“记忆中是的,我记得我参加中考的时候,基本上走路都打晃,每门课考完之后,那叫一个饿的,根本没办法形容。幸好就是考试那几天,学校图吉利嘛,早上起来给我们住校生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但是我吃的是两个咸菜饼,不然我可能考不了那么些分。还有中考体育考试,人家跑一千米用跑的,我差不多是用走的。”

王智道:“但是你现在一千五百米却跑出了这样的成绩?”

江森道:“这就得感谢十八中了,我真正意义上,在学校里有吃饱的感觉,是从上了高中之后……”

王智道:“再然后,你就写了?”

“对。”江森点点头,“高一暑假,我是攒了一点钱,想写赚点生活费。”

“谁告诉你写可以赚钱的呢?”

“我的室友,我有个室友名字叫……不说了,我怕学校找他麻烦。反正这个室友很爱看网络,我有时候就故意问他,这东西是怎么怎么回事啊,他就会跟我说两句。我一听,哦,好像也不难。”

“就写了?”

“对。”

“哪里写的?”

“我乡里青山村的菜市场一个的网吧,就叫青山网吧。”

“网吧里写东西,按小时计数的吧?”

“对。”

“那你说的攒了点钱,就是攒这个钱?”

“对。”

“怎么攒的呢?”

“学校的奖学金,还有一些补助。”

“高中的奖学金?”

“对,我高一期末,我们全市高一搞了个统考,我是全市第九十九名,对我们学校来说,算是很优秀的成绩了。学校就给我发了一千块的奖学金,再加上我在学校里勤工俭学的补助,还有一些列通过各种学习和劳动的渠道吧,我有点忘了一共攒了多少了,反正加起来,应该是一千多块。”

“一笔巨款,对当时的你来说?”

“对。”

“你就没想过,有可能根本赚不到钱?”

“有想过。”江森道,“但是我也想过,如果不这么弄的,上大学的钱我上哪儿去弄?”

“国家有助学贷款。”

“那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呢?如果是在外地,路上的交通费呢?”

“找亲戚借呢?”

“您觉得,我能借到多少?如果我在大城市读书,一个月的生活费最低按五百块计算,我们村里头愿意借我五块钱的家庭,全部加起来,不会超过五十户,我在我家村里借钱,撑死了借到二百五。”

“那乡里和县里呢?”

江森一笑:“要是现在,我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几万、几十万我都能借到,可是我们假设,如果我现在一文不名,只是十八中这所学校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贫困生,一年半之后,只是考了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请问,我应该以什么理由、什么名义,向我们乡里或者县里的哪个具体的单位,找什么人,来借我的这笔生活费?您能给出答案吗?”

王智摇摇头。

“那就是了。”江森道,“您堂堂的,央视经济频道的记者,都觉得没有门路,我到时候一个普通学生,虽然是住在乡里,但是对我来说,我们乡里和县里,跟首都有区别吗?都是同样的高山仰止啊,我能找谁去呢?”

王智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所以只能靠自己?”

“对,所以只能靠自己。”江森道,“我写,是被迫,是没有出路的出路,拿着一千多块钱,去网吧里写,是孤注一掷、是破釜沉舟、是背水一战。”

“幸好打赢了。”

“对,很幸运。”

“那你里的那些灵感,又源自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