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轩下意识去扶陈歆沫,却被陈歆沫躲开，陈雨轩没来得及收回动作，空举着双手,像是被遗弃了似的。

陈歆沫朝靠在料理台,按着胸口喘了口气。

“我重,别压着主人。”

看似随口解释的一句话,却让陈雨轩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陈歆沫是真的心细如尘洞悉了她的情绪出言安慰，是真的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

——可……这怎么可能？

——五感都无法感应，又怎么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识？没有意识,何谈情感？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可就因为那短短一句话而已，陈雨轩竟又升起了微妙的情绪，刚才的小测试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只测试了一下味觉,怎么就能确定五感全无没有独立意识？

哪怕只是个小测试,至少也要有它该有的严谨性和逻辑性,以偏概全从来都不是的她的性格。

还需要更严谨的实验才对。

她空举着的手最终还是搀扶到了陈歆沫的臂弯，尽管陈歆沫已经回复如初,已经不再需要她的搀扶。

一人一ai上了楼,陈雨轩打开陈歆沫的胸腔查看时，陈歆沫的胃袋一如她之前所料,已经白了一层。

人类灼伤成这样，怕是要疼得死去活来，陈歆沫是ai,ai……不疼的吧？

除了刚吃下去时捂了下胸口，陈歆沫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就连上次被损坏成那个样子,陈歆沫也说不疼，看来是真的不疼。

不疼就好。

不管陈歆沫损毁成什么样子，哪怕整个机体彻底粉碎，只要数据还在，她就能让她“死”而复“生”。

陈雨轩沉默地清理掉了那些变态辣残渣，戴着外科手术手套清理的，刚刚只不过捏了下装变态辣朝天椒的碟子，她的指腹就隐约有了刺刺的不适感，消毒液清洗了几遍都没能彻底消去。

这东西果然不能碰，说好听点是辛辣，说难听点……也就比稀释的硫酸造成的伤害小些。

如今这年头，就像吸烟有害健康依然有人趋之若鹜一样，哪怕变态辣罐头商已经在罐头盒上大字标明了辣椒不可食用，依然有人不怕死的尝试。

当然，陈歆沫不包括其中。

陈歆沫不是人类，也不是自愿吃的，是她说错了话。

陈雨轩不想承认自己悔了，她不该口不择言说那些，直接说一句“别吃了”有那么难吗？

为什么在别人面前她连最简单的拒绝都说不出口，在陈歆沫面前却屡屡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因为陈歆沫是ai？她从来没把陈歆沫当做真正的人类看待？

可她的初心明明是想做一个独属于自己永远不会背叛的朋友。

是初心还没彻底找回？还是……其实打从一开始她就没相信过自己可以创造出有独立意识的ai？

一个没有独立意识的朋友，又怎么可能是真正的朋友？不过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陈雨轩清理过胃袋，又把表面那层发白的人造消化膜刮除，重新培植了一层消化膜，这才给陈歆沫装了回去。

关闭胸腔时，陈雨轩的视线落在了陈歆沫的核心芯片，之前的那些红色小灯已经拆除，重新装上了芯片保护壳。

银白色的合金保护壳是她选得最结实的材料，自然也是市面能买到的最好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看着这漂亮的金属色，竟觉得有些太……单调，倒不如一闪一闪的红点来得生动。

生动？

呵呵……

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一个ai而已，金属做的，原本就是冰凉凉没有温度的死物，再怎么装得生动也是假的，再怎么火热的表达爱意也是笑谈。

今天它可以为了你付出生命在所不惜，明天只要更改一下主人设定，它又会为了新主人万死不辞。

醒醒吧，陈雨轩，不要泥足深陷。

﹡

陈歆沫开机张开眼时，人还在实验台躺着，桃蕊般的长睫镀着无影灯的光芒扑扇了下，没有急着起来，第一时间锁定了陈雨轩的位置。

——主人没在家，在街角的咖啡厅。

陈歆沫拔掉磁吸充电，起身跳下实验台，一路赶去咖啡厅。

春寒料峭，尤其天黑下了凉，越发的寒气逼人，陈雨轩脱了她的空调装就没再给她穿，她出门出得急也没套外套，就那么穿着打底衫和单裤就跑了出来。

她一路疾奔，直到跑到咖啡店前才缓下步子。

轻轻推开店门，叮铃一声清脆的挂铃提醒了客人来了，一名白衬衣打领结的服务生热情地走了过来，她面无表情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服务。

咖啡店灯光昏暗，暧昧的色调吸引的大多都是情侣，这个时间段，店里客人并不算多，可也三三两两坐了那么几对。

陈歆沫左眼的定位轮无声旋转着，几乎一秒就定位到了她的主人。

陈雨轩背对着她坐在靠墙的桌子，位置不前不，在靠墙那排的中间，对面的郑克迪正优雅地端着咖啡杯，小口喝着那可能会让他失眠的美式咖啡。

他们两个不知在说什么，陈雨轩并没有给陈歆沫安装声波加强装置，不止陈歆沫没有，所有上市的ai都没有，这是明令禁止的，违者会按侵犯他人隐私罪民事处罚或刑事判刑，具体要看有没有明确的受害者。

陈歆沫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她一步步走了过去，郑克迪正说着什么，无意间抬头，正看到她过来。

郑克迪不露声色地垂下眼帘，看了眼操控着微型光脑正在追踪照片路径的陈雨轩，装作不经意道：“我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既然你不喜欢陈歆沫，为什么就不能把她卖给我？就因为她是你的处|女作？”

陈雨轩面无表情敲点着光脑，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也没有回答他。

郑克迪又道：“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明明不喜欢她，却又不愿意把她卖给喜欢她的人，你这跟舍不得放孩子过自己生活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陈雨轩还是不接他的话茬。

郑克迪不死心，又道：“早晚有一天你是要结婚的，如果你结婚的对象也对陈歆沫感兴趣你该怎么办？也不让你老公碰她？据我所知，很多有ai的家庭，ai最终都成了夫妻两人共同的玩具，有因为ai感情越来越好的，也有因为ai破裂的。

陈教授的条件自然是没话说，年轻有为又漂亮，可人类和ai毕竟不一样，ai可以永葆青春，现在什么样儿，十年还是什么样儿，可十年你又会怎样？到时候你还能拴住你老公吗？与其因为陈歆沫出现问题，不如早早把她卖给珍惜她的人，对她对你自己都好，不是吗？”

陈雨轩终于勉为其难抬眸睨了他一眼。

“你说完了没？”

郑克迪笑道：“还没有，不过陈教授有话可以先说。”

“好，那我就说了。”

陈雨轩似笑非笑看着郑克迪，如夜墨瞳漆黑幽暗，像是无底的深渊，让人猜不透，看不明白。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陈歆沫的确是太漂亮了，漂亮到谁见了都忍不住心动，倒不如把她卖给你，省得阻碍了我未来的婚姻幸福，还能赚一大笔钱。”

郑克迪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有些措手不及。

“你……你这是在说反话？”

陈雨轩微微一笑：“好好的我干嘛要说反话？不过卖虽然可以卖，价钱绝对不能少，我不要钱，我要你们公司20％的股份，这是最低价，如果你现在就付定金，今晚就可以领走它。”

郑克迪挑眉望着她，“这加起来少说三个亿，还不算以的分红和升值，全世界最贵的ai？”

陈雨轩收了微型光脑，把手机递还给郑克迪，慢条斯理道：“我的ai自然是最好的，你之前不也说了愿意倾家荡产买它吗？我不让你倾家荡产，不然我还怎么坐地分红？我只想拿钱，可不想经营什么公司。”

郑克迪：“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陈雨轩：“不客气，你买吗？”

郑克迪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手腕的劳力士。

“能冒昧问一句吗？”

“问。”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之前不是怎么说都不肯卖的吗？”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测试陈歆沫到底有没有自主意识。

陈雨轩面不改色撒谎道：“我不喜欢别人碰过的东西。”

郑克迪诧异道：“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只是拍了照片，没亲到。”

“那是因为你只是要求了拍照片，如果你的交换条件改一改，那不就被碰了。”

郑克迪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看不出来，陈教授洁癖这么严重，if线上的事都接受不了。”

“我洁不洁癖不重要，重要的是最一遍问你，买？还是不买？”

“为什么不买？三个亿买一辈子的老婆，简直赚翻了。”

“的确赚翻了，我的ai可不止三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