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故事让我手不释卷,读得津津有味,一晃两个时辰的期限便近了,而我依旧寻不出任何答案。

过了今日我恐怕就不再是玄沄真人的徒弟了,我这样想着,心头涌来一阵悲切。但是这天上掉下来的名份毕竟是我偷得的,能拖至今日再还已是末大的福分,我不能再肖想更多。

师父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近亥时。书房的窗外浮起了一轮巨大的明月。而他站在明月前,一身皓白就这样让那月华生生失色。我坐在地上捧着书,傻呆呆地望着他,他启唇问我。

“读了些什么?”

我慢慢将那些故事复述了一遍。

“其中你最留意哪一个?”

我想了想。

“是混沌之死吧。”

混沌乃中央之帝,南海之帝倏与北海之帝忽都与其交好,他俩见混沌一窍未开、囫囵一团,无法尝试视听食息的美妙,都为其深感可惜,于是在他身上日凿一窍,就这样连凿七日,混沌死了。

我替混沌感到难过,也替倏与忽难过,毕竟他们的本意都是好心,但善心却不得善报。这世上万物生来就千差万别。就如我,再怎么化形为人,终究是一棵树,无需像人那样摄取五谷杂粮,自会吸食天地之间的灵气作为养分。我本该一片蒙昧地生于土里,死于土里,却偏偏让一个仙人捡了去,就此懵懵懂懂地踏上了修仙之路。可这就是我的“道”吗?我不清楚。我只知自己受了人莫大的恩惠,得了所有草木都艳羡不已的机缘,若我再不知好好珍惜,便是要遭天打雷劈。

我的迟疑不定都落在另一个人眼里。而他并未评论一字,就这样带我来到了屋外。

这里云雾缥缈,草木葱茏,空气里的灵力磅礴浩荡,层层叠叠倾轧而下。我的身上想必有师父的法力护体,因此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浮月岛上,同他分享这无边月色。

“这世上万物,大都奉行天之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损有余而补不足。而人之道却相反,损不足以奉有余。故人与天地争、与他人争、与自己争。”

深邃浩瀚、仿佛包容万物的眸子望向我。

“你本该与人两不相干,各遂其生,各适其性,却偏偏与人产生了牵涉。这既违逆了你的天性,也不利于你日后的修行。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愿意入我门下吗?”

我的心头巨震。

从没有人这么问过我。

自我开了灵智起,周围的人也好,草木也好,都说我是福泽有余,命里受了仙人点化,合该踏入此道。而我在各种机缘巧合下,一步步到了这里。哪怕人的礼法我半点不懂,也努力去学,去记。但是这个人却对我说,我无需如此,我可以做回自己。

这一刹那,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欢喜一同冲上了心口,让我不知怎的就湿了眼眶。我望着这个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人,用力点了点头,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

“我愿意的。”

哪怕此后前路千难万险,道阻且长。

“我愿意的。”

我想,也就是从这一日起,玄沄才真正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徒弟,开始教我调息,授我心法。因我本是灵木所化,呼吸吐纳与人大不相同。他便将我带至后山榕木下,让我回到自己的本体里运气聚灵,修炼真元。而他在旁替我护法。

没过多久,我竟突破了聚灵期,晋升至通智期。要知道,我的修为在聚灵期已徘徊了数百年。而师父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我突破了。

玄沄真人是人才辈出的聚清观也难得一见的天才。

这句耳熟能详的评价就这样回荡在我的脑中。

而师父的态度依然淡淡的,他说。

“接下来你需炼体,不然修为难以精进。从今日起,我每日会在你的本体降下一刻灵压,你且受之。”

我自然欢天喜地地应了,根本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会让我吃足苦头。

那磅礴沉重的灵压就这样落在树冠上。饶是我做足了准备,也险些行岔了气,枝条被崩断了好几根。我苦苦挨着,叶片簌簌而下,让我都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要秃了。但是我不能浪费师父的一番好意。

我紧紧盯着那清俊无尘,在不远处阖目打坐的身影,努力让掉下来的枝条和叶片避开他。

于是到最后,只有师父的半径五尺内干干净净,其余地方宛如飓风过境,全是我的断枝残叶,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