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禁足,宸妃掌宫事,设宴待内外命妇。
“真是见了千人千面。”媚娘道:“与我说什么的都有——有从我这儿试探陛下废后心意的;有‘好心劝说’让我为了名声考量,谏陛下勿废后的;还有些看上去比我还着急,道既然王家柳家出事,就该早废后,免得夜长梦多。”
人心诡谲从来更胜朝堂。
每一张摆着‘为她打算’的面容后面,并不知是什么心肠。
好在媚娘也从来不为外言所惑,全当百戏来看。
“柳氏流放前,陛下会让她进宫见一面皇后。”
媚娘的眼神,依旧是冷静而坚毅。
但姜沃能看出里面丝缕的唏嘘。
果然,半晌后,媚娘还是道:“皇后啊……真的是从来不明白自己得到过什么。”如今要失去,就也全不由她。
媚娘为了走到这一步,有多少坚持和赌性。
皇后就有多少糊涂和迷茫。
有人把宝珠递到她手里,她就懵懵懂懂拿着往前走。
走到拿不住,也就只有拿不住了。
媚娘将手炉握的紧了些,提起一件旧事:“你把安安带出宫后,有一回皇后见了我还提起此事——”
“皇后直接问我,把女儿送出宫,是不是害怕魏国夫人有想抱养公主之意。”
“她还与我道:‘我都已经有皇长子了,我不想养你的公主——孩子太小了不好养。你要不抱回来吧。’”
姜沃也不免感叹:王皇后真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她是真以为,养皇子公主这件事,就是她想不想。
窗外,数匹马踏过马球场的地面,激的树叶上积雪簌簌而落。
姜沃转头对媚娘道:“姐姐,隶芙还关在殿中省吧。”
媚娘点头,旋即明白她的意思。
“也好,你带她去吧。”
正月十七。
大朝会。
皇帝以柳奭与魏国公府‘潜通宫掖,谋行不轨’等罪名,下旨废爵除官,子孙三代不许为官朝觐。
柳奭一族与魏国公一族,皆流放庭州,终身不得还。
柳氏走在宫道上,神色再不复从前为魏国夫人时的傲然。
并不是真正的偶遇。
自请废后。
室内,只有母女二人。
至今日,总算得知了她的名字。
“母亲别哭了,我这去立政殿求陛下!”
抬头时,眼底全是急切的泪与终于不顾身份出口的质问:“夫人这些年难道真不知,为着家族与太子事……陛下待皇后,早没有一丝情分了吗?”
远远看见紫薇宫门时,柳氏又想起家族中人的嘱托——如今只有皇后能救他们了。
永徽五年。
这些日子她只是关着门在哭——主要是想出去也出不去。
侍卫与宦官们连忙谢过,都答道:“哪里敢不尽心!”
皇后随着转头看到隶芙,不由惊讶问道:“你额头怎么了?你快去上点药吧。”
“太史令。”
话音未落,柳氏就打断:“你出去。”
“但求夫人想一想皇后的处境!”
直到四目相对,姜沃这才想起,自己并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她。
“母亲说过,这是个尊贵的名字。”最后一次有人念叨起这个名字,还是数年前她封后大典之前,魏国夫人一遍遍给她整理头上的凤钗,提了一句:“你有如今的尊贵,果然应了你的好名儿,鸣珂。”
话音未落,就见隶芙跪下叩首道:“夫人!求夫人念在母女之情上,勿令皇后再惹怒圣人了。”
柳氏只觉得满心挣扎。
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
这些日子,皇后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她这么问,眼前已经去掉珠翠与华服,显得面如清荷般的秀丽女子,竟然也愣了愣,似乎要想一下才能想起自己的名字——
姜沃在马车下,仰起头问眼前姑娘的名字。
姜沃从修葺中的大明宫回皇城入北门时,遇到送王氏去往玉华寺的马车队。
王皇后脸上都是着急与害怕的泪:“立政殿有宦官来传旨,说是舅舅犯了大过,陛下竟然要流放他!”
废皇后王氏为庶人。
“不要去。”
她与王皇后其实相识多年。
帝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