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立皇后(君后取则,以御家邦)

媚娘将书递过来,与姜沃一起看,口中道:“方才我正看到这一句——”

“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1]

大朝会。

宰相与六部尚书先回禀朝政要务。

最后一个站出来回春耕事的,是皇帝新升的‘同中书省门下三品’宰辅杜正伦。

这位曾经是先帝年间废太子李承乾的东宫属臣,后因此事被贬出京。皇帝登基后又把他捞回来了——魏征魏相曾经举荐过此人,甚至还道此人‘才能古今难匹’。

只是前几年,他虽调任回京,依旧因出身旧事,难为太尉一脉相容。

如今他与许敬宗能拜相,也可见皇帝已然开始掌朝纲了。

待宰辅们将事回毕,朝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接下来,便是其余朝臣有事出列回禀,无事可退朝的时间了。

李义府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捏着笏板的手全是汗。

就在他要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前方一个朱袍身影已然飘然出列。

如一片红色的云霞。

姜沃没有什么紧张,她与媚娘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以至于她开口时,语气平静的,像是已经说过了千百遍。

“陛下,臣有事奏。”她将笏板持于身前。

“君后取则,以御家邦。后德匹之,方熙内治。”

“譬如太任佐姬周之盛。”

“天子与后,如天地惠养万物。”

“如今天下无后,四海不可安。”

“臣伏请陛下立武宸妃为后!”

朝堂之上,一时静的惊人。

无数各异的目光,尽数汇聚在姜沃身上。

她神色依旧如往常。

会有攻讦吗?会有谩骂吗?这个世界的史书之上,又会如何记载这一回请立?

这都是后来事了。

此刻,姜沃只想为她的君王,上一道奏疏。

好奇皇帝这次又把人贬到哪个边疆去了,听起来像是北疆。

来济的极谏,皇帝也认真听完了。

而李义府之所以选来济和柳奭做为‘太尉同谋’,姜沃也很快明白过来:柳奭所在庭州和来济所在燕然都护府都是颇有兵力的,且能够接触到突厥外族,甚至能扣上一个勾连外族叛国谋反的大罪。

又想起皇帝曾在立政殿边对着舆图挑地儿,边语气温和中带着动容说的一番话——

其实皇帝到底要拿太尉如何,她也摸不准,甚至……媚娘也摸不很确切。

简直是荒唐到可笑!与他同心同力,且无母族父兄相助的妃嫔做了皇后,会让社稷倾覆,倒是世家名门之女,才能保他的江山社稷。

其实还挺想来相长寿,能见那一日的。

说到薛延陀,李勣不由想起,当年往督军山把夷男可汗侄子咄摩支可汗抓回长安的事儿。

除了太尉长孙无忌屡次劝谏,皇帝虽不听但也没有加以任何责罚外,其余各怀心思往立政殿来谏皇帝的朝臣,均得到了‘皇帝亲自安排就职地’的殊荣。

“说来,这几年未领兵出征,实有些想上战场。”

因李义府人品不善,更因皇帝与媚娘此世并非无人可用,李义府实在没从废立皇后事中,捞到什么一步登天的好处。

“以婢为后,将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2]

姜沃听的也感动极了。

这是欺他糊涂,还是朝臣们以‘忠心’自欺欺人?

随后根本不待其余朝臣再纷纷附和来济‘另择名门之女为后’的谏言,而是直接退朝:“诸卿若再有此等‘社稷倾颓’之谏,便到立政殿去谏,朕静候!”

他们的不善,就只能停留在目光和口舌上了。

这原不是讲通道理的事情。

“来济所贬的燕然都护府,我倒是很熟悉。”李勣大将军与姜沃再次遇到时,还提起了此事。

想起来的就是:贬官、流放、边境这几个关键词。

可见还是褚相拉的仇恨更稳,皇帝对他更加关照:毕竟连上司都给他安排的是熟悉的旧人,多么贴心。

不由随口感慨了一句:“可惜,咄摩支不如夷男有意思。”

李勣道:“北境诸部向来不是很安分,先帝在时都常彼此斗气,刀兵一起就打一场——来济也算个文武双全的人,正好去顶一顶。挺好。”

于是她不再看李义府,而是转回了头,看着皇帝。

朝上又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姜沃闻言露出真诚好奇脸:大将军,您有意思的标准是什么?

或许连皇帝自己,不到最后,也实在无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