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历经一夜,梁堂语心里怨气散了不少,又看这孩子探头探脑瞅自己,眼睛明亮,全然没有恩怨。往他眼前推了推。

“自己尝。”

魏浅予毫不客气的用自己挹过豆汁的勺子舀了塞进嘴里。砂糖盖不住豆子的腥气,但混在一起却莫名香甜。

这味道出乎意料,魏浅予品了品,又吃一勺,一点雪白豆花沾在唇角。梁堂语给他拿下来,见他喜欢,说:“都吃了吧。”

他将沾在指尖上的豆花用手帕擦去,起身又去老板那里要了一碗。

他回来时,魏浅予将豆花吃进去半碗,迎着他的目光,把手边豆汁端起来献宝。

“师兄,你要不要尝尝我的?刚开始有点冲,多喝两口你就习惯了,说不定以后日日离不开。”

梁堂语说:“不尝。”他低头搅豆花,在魏浅予再次开口前,头也不抬地说:“闭嘴,好好吃饭。”

这几日阳光很好,天朗无云,清晨穿枝拂叶的光就开始刺眼,花埠里的蝉接二连三开嗓,透着聒噪。

进门时,魏浅予掌根还搭在眉梢,指着荷花池中央的山馆问:“师兄,坐在那里,是不是一眼就能看见门口来人。”

大门正对的影壁上了开洞窗借这一池荷塘的景。如若人坐在山馆的鹅颈椅上,也正好能透过洞窗看清门口的人。

“嗯。”梁堂语顺手拂过探进廊里的花枝,别在爬柱的藤蔓后,说:“那里是以前是唱堂会用的。”

宴会摆在山馆。客人一进门,就能听到丝竹声声琵琶徐徐,而主人,也能一眼看到有客人来,及时前去迎接。

魏浅予问:“唱堂会的是风如许风先生?”

按照梁家当时的门面,肯定是要请最好的角儿来唱。

“风如许”是二十年前的名角儿。那时候“南乌北平”,只在一个地方不算火,这两个地方都唱火了,才是真正名人。

风如许就是这样的名人。

梁家宴会请他,魏浅予百岁宴时,他爸动了大场面,也请的风如许来唱戏。

据二嫂说,他抱过魏浅予,魏浅予给他尿了一套金银线锻绣花蝶纹翠羽的戏服。风如许当时不愠不恼的,还说他“尿大,是福相,将来一定健康。”

风如许祝福完他,回来自己得了疯病。据说是因戏成痴,太过入境走不出来,不久便病死了。

他爸后来经常唏嘘叹惋,拿这件事劝诫他要宽心,执念太过,难免成痴,伤人伤身。

但魏浅予知道,他睚眦必报的心性与风如许为戏成痴疯魔并不相同,他羡慕这样的人,为了自己所爱之物疯,这是“求仁得仁”。

这次来乌昌,他一直想得空去见见这位先生,见见他的坟。谢过他的祝愿,承蒙吉言,自己确实挺健康。

两人难得有一天相安无事,各守着书房一角忙自己的活。湘夫人在门口探了几回脑袋后大胆地扭着屁股进来,轻巧一跃,踩着梁堂语铺好的空白宣纸走到魏浅予面前,在一众刻刀印台的外围,找了个舒服位置伏案窝下,仅有的一只小眼睛看魏浅予咯吱咯吱刻印。

魏浅予算不上有多喜欢猫,可能是他大嫂的那只“三秋花”经常与他打架,甚至有些厌恶这类喜欢仗人势的畜生。

只是湘夫人乖巧他才愿意亲近,没想到这猫会这么缠他。

魏浅予在刻章中间歇息,揉捏手指见他师兄沉思,探头瞅眼,梁堂语那副《云亭嵩山图》画了半月有余,已近尾声。

大斧劈皴尽显山势恢宏,悬崖峭绝,山头云海缥缈。山间小桥流水,松石青苔,有茅屋一所,有客盈门。

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师兄。”梁堂语不知魏浅予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他看着画,眼中有点点光,指尖轻轻搭在宣纸边缘摩挲。

“我喜欢这幅画。”

梁堂语第一次在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孩子脸上看到这种如痴如醉的神情,那是真的喜欢,问:“哪里?”

“我喜欢这种生活。”他没提笔法没提气韵,眼睛明亮有神盯着他师兄,出乎意料地说:“我喜欢‘一二茅舍,藏书万卷。有朋来访,平湖泛舟。松花酿酒,春水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