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明宝斐然 三三娘 3801 字 6个月前

商明宝躺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只觉得路真漫长,阳光周而复始被云层遮挡,又从山脊上冒出来。她不知睡了几觉,略微转醒时,嗅到的是向斐然的气息,便又能放心地再度昏睡过去。

扎西偶尔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发现向斐然的姿势一动未动,从未变过。

抵达村庄时,已是正午时分。

这是一座坐落在山坳处的藏族村落,四面群山环抱,通水通电通网的日子还没过过几年。村口栽果树,冒绿芽,叶片新亮,灰白的水泥路主干道与

溪流平行,一直延伸到村庄深处。

车还在行驶中,商明宝先被隆隆的水声吵醒,问:“大下雨了?”

但阳光溢满车厢,早将米白色皮垫晒得发烫。

商明宝茫然,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没有下雨,是溪流。”扎西笑着从后视镜里抬起一眼,“你看,你脸色好多了,我们这里氧气很足,是天然氧吧!”

商明宝从电子手表上看了眼海拔,果然降到了两千出头,她耳朵里的尖锐爆鸣声消失了,只有后脑勺连着后颈的那一片还在隐隐作痛。

扎西的房子在村庄末尾,一路沿着水泥路下行,看到一群小孩在路中央玩扑克牌。扎西没嘀喇叭,从窗户里冒出个头,手掌拍了下车门,用藏语喊:“喂!回家吃饭了!”

坐回车里时,他解释:“那个穿红衣服的,我小女儿。”

商明宝问:“几岁?”

“八岁。”

比商明宝预想的大。她看向向斐然:“我还以为五岁呢。”

向斐然睨她一眼,口吻凉凉道:“不奇怪,你毕竟是一个能把二十一岁大学生看成四十五岁中年人的人。”

他忽然翻旧账,商明宝苍白的脸色中泛起点红:“是随宁先入为主误导我。”

向斐然眯起眼神:“所以,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完全不觉得中间有什么误会。”

商明宝声音越说越低:“就觉得……这个舅舅……保养挺好的……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商务车终于在路边停稳,向斐然一手拉开车门,日光晃动,他躬身,下车前回眸,丢下一句:“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账。”

向博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商明宝对此可太清楚了。

扎西的妻子旺姆在门口相迎,刚刚还在跟小伙伴玩扑克的小女孩已经飞回到了她姆妈身边,被她按在身前一起迎接来客。

旺姆已经准备好了水果、热茶和热汤。汤是牦牛骨熬的,与商明宝认知中的汤相比有些油腻,也略咸,但她还是喝了烫烫的两碗,并认为这比米其林三星的出品更好喝。

“没有买到新鲜水果,”旺姆歉疚地表示,“老板昨天腿出了点毛病,所以没有出去进货。”

她说完,命她的女儿仁央去将果盘端过来,里面是小小的青红果子。

“苹果,自己种的,纯天然。”旺姆说,“你们在城市里吃不到这么干净的。”

其实商明宝自小到大吃的都是所谓的的纯天然无污染食材,有专门此类的供应商为全球富豪解决绿色有机食品需求,富豪们每月向他们支付上百万的服务费,他们则还他们一个美丽的长生梦。

商明宝千挑万选,不知如何下手。这些苹果跟她印象里的不太一样,个儿小,皮糙,上面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印记,看着脏脏的。

仁央给她挑了一个,递给她:“丑苹果。”

商明宝忙摆手:“不丑不丑。”

“它叫丑苹果。”

“……”

哦。

“洗过的,你吃吧,很甜的。”旺姆热情推荐。

商明宝接了过来,又挑了一个,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向斐然了。

向斐然正在和扎西确定明天的线路和装备。两人站在房子的中庭下,阳光从天台和连排的窗户上漏下,将向斐然在黑发和领口掩映间露出的半张脸晒得几近透明。

以考察为目的的野外工作不会有很高强度,通常一天在三至五公里,细致繁琐的其实是路上的采集工作以及植被物候期的记录。扎西还另外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信息,在高山的某处河岸湿地,似乎有华丽龙胆盛开。

商明宝在旁边认真安静地听了一会,扎西讲完了,停下来,与向斐然一起将脸转向她。

向斐然观察着她的脸色,温声问:“好了?”

商明宝嗯嗯点头,给他看自己手心里的丑苹果:“给你拿了一个。”

递过去前,她将果子在自己里面那件美丽奴羊毛的衣服袖口上擦了擦。

用袖子擦水果——这是绝不会被温有宜允许的动作,但商明宝现在做了,有种莫名的窃喜,唇角乱翘。

咔嚓一声脆响,向斐然看着果肉中蠕动的白色虫子,陷入沉默。

商明宝不疑有他,一边问“甜吗?”,一边也用力咬了一口——

虫子。

三条虫子。

三条奋力扭曲的虫子。

三条因为被人类捣了老巢而即将要躬身跳起来的白色肉虫子。

商明宝的尖叫声划破屋顶,苹果呈抛物线被抛到了十米开外,咚的一声砸到了扎西一家的蓄水缸上。

-

因为后面连续三天都没有信号,商明宝一一给重要的人发通知。

苏菲第一个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问她吃不吃得惯,住不住得惯,那些常备药有没有随身带着。商明宝嗯嗯嗯嗯应得敷衍,苏菲知道她主意大,生出些“女大不中留”的感悟。挂电话前,再三叮嘱严厉提醒:“一定要定两间房!”

商明宝脆利地“哦”一声,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再过几个月她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可是不能提醒苏菲,否则她会写信到立法委投诉婚姻法。

纽约正是后半夜。

廖雨诺是昼伏夜出的动物,这会儿正是最嗨的时候,攥着酒瓶子给商明宝拨了视频过来。

她那端灯光迷离,一整个醉生梦死,更衬得商明宝这边寂静简陋。

看着商明宝头顶漏光的水泥层板,廖雨诺吃惊地问:“宝贝,你在天桥底下?”

“没有啊,我在一个牧民的家里。”商明宝答,仰头看了看二楼的层板。被廖雨诺这么一说,看着确实安全系数不太高。

“牧民?”廖雨诺问:“骑马放牧的那种牧民吗?”

“不然呢?”

廖雨诺对瓶吹了一口:“给我看看。”

商明宝便走了出去,切换摄像头,给廖雨诺看扎西的房子、

院子、溪流、水车,以及院内拴着的马匹和骡子。

廖雨诺表情呆滞:“路上那些黑乎乎的是什么?()”

马粪。?()”

“what?”

“马粪。”商明宝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廖雨诺脸上没了表情,似乎是被倒了胃口。过了半天,挤出来一句:“商明宝,你疯了吗?我让你滑雪你不去,让你留在纽约你不留,跑到深山老林里吃带虫子的苹果、闻马粪,住危楼?”

“cheese,不要这么说,”商明宝想了想,“这不是危楼,是扎西和村里人在冬天空闲下来的时候,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你的赛马也要吃喝拉撒的。”

廖雨诺被噎了一下,嘴硬道:“那也不一样。”

开什么玩笑,她一百多万美金的赛马可是高贵纯血,怎么能拿村里那些毛色暗淡毛发粗糙整天跟苍蝇蚊虫为伍的杂种马比?她的马可是听李斯特长大的!

“怎么不一样?”商明宝反问:“难道你的马拉下来的是金子?”

“好好好,你现在跟我当哲学家是吧。”廖雨诺点点头,“你这么心水那种穷乡僻壤,那你多待待。”

忽然吵架,商明宝烦得想挂电话,听到“啧”一声。镜头一晃,似乎是被什么人拿走了,接着出现伍柏延的脸。

“吵什么?”伍柏延懒洋洋的语调,“廖雨诺喝多了,你别跟她计较。”

商明宝脸色缓了一缓,打招呼道:“你又在。”

伍柏延笑道:“怎么,我不能在?”

商明宝不跟他进行这么没营养的对话,想挂,伍柏延却说:“廖雨诺不感兴趣的东西,我挺感兴趣的,给我看看?刚刚没看见。”

商明宝这次的镜头潦草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