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倘若皇帝随随便便就能把后妃给屠杀了,那他们将自家的姑娘送往后宫去,岂不是推她们进火坑?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那些同样有子女身处在后宫的官员,都为此感到担忧。

而因为皇帝肆无忌惮的态度,这样的惊惧只会层层燃烧起来。

在这种可怕的氛围下,后宫无论哪个嫔妃

都战战兢兢,恨不得毫无存在感,就更别说这些伺候的宫人。

这个时候,谷生又有些庆幸他们并非哪个宫的宫人。

不然可要被压抑死。

最近,惊蛰不知道是害怕他们出事,还是怎么的,给他们安排的功课远比之前要多得多,把他们剩余的精力都压榨得一干二净。

谷生回去都是直接躺平,和他同屋的小太监说他睡得每天都在打鼾,像是累坏了。

可不是嘛!

谷生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动脑会是这么痛苦的事。

不过,这些时日的努力,对谷生他们也颇有成效。

他们已经初步具备看懂文字的能力,虽一些偏僻的字还是不会读,可这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他们这几个,又没想着将来要去考试做官,能用得上最重要。

谷生将自己练好的大字叠了叠,有点心痛。光是这刀纸,就要花不少钱,这还是用的最便宜的。

不过,这些剩下来的,是云奎拿来的。

他自己掏腰包,说花不了几文钱。

去了杂买务后,这小子兜里的钱,显然比之前要肥了不少。这些说是劣质,被书店低价当做添头卖的,可对他们来说早就足够。

“慧平,你这写错了。”谷生道,“惊蛰不是说,这个地方要往左边收?”

战战兢兢的慧平看了眼,皱眉:“又错了。”

远处,惊蛰正在帮云奎矫正握笔姿势。

他们这些人寻的地方,已经换了又换,毕竟又要隐蔽,又要能多些人聚在一块,并不是那么容易。

还是后来郑洪给他们指点迷津,寻了个地儿。

今天日暮前,惊蛰总算赶着将所有人的功课都催促完了。

从进度来说,除开最快的云奎外,谷生反倒是第二,世恩和慧平不相上下,不过基本的“读”已经掌握了。

只要能看得懂部分,那问题就不算大。

惊蛰伸了个懒腰,又甩了甩胳膊,活动筋骨时,听到世恩和云奎两人在说话。

世恩:“云奎,你最近出入,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果然,即便收敛了八卦的能力,不去外面和人八卦,世恩还是会忍不住和自己人八卦。

云奎:“只听说,章妃娘娘这事,很古怪。”

世恩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连忙凑了过去。他们俩说话的动静,也惹来了谷生和慧平。

云奎也没藏着掖着:“虽然不少世家闻风而动,对此事非常不满。可是章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没有哭诉,没有在朝廷上质问,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不正常。

谷生纳闷:“出这么大事,章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未免有几分薄情。”

惊蛰伸懒腰的动作僵住,不由得想起那日容九的话。

在他们算是谈完——其实根本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正如明雨埋怨的那样,惊蛰要是舍得

断,那早就结束了——后,容九主动提及了一点御前的事。

许是因为记得之前惊蛰对他的检查,知道惊蛰的担忧。

容九道:“章妃的孩子,不是皇帝的。皇帝挖出了那未成形的孩子,连带着那个侍卫,都送给了章家。”

惊蛰哽住。

他知道景元帝杀了章妃,却没想过,会是这么血腥残酷的手段。

惊蛰喃喃:“……你不是说,陛下并不在意,有谁给他……那个什么吗?”

容九平静地说道:“皇帝一直都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惊蛰的身上。

“除夕夜,章妃和她的姘头,就在撷芳殿。”

撷芳殿?

惊蛰猛地跳起来,“撷芳殿!”

那不就和他们在一个地方!

惊蛰抿着唇,有几分忧郁。

“她都死了,你怕什么?”容九不喜欢惊蛰突然离他那么远,又把他扯回来坐下,“皇帝一直都知道,也不在乎。但这一次,章妃想因为意外暴露出了怀孕的事,萌生出了欲|望,想把这个孩子,按在皇帝的头上。”

容九向来少言,为了给惊蛰解释,这已经算是他说得比较多的话了。

惊蛰目瞪口呆。

章妃和人偷|情这事,算不得非常离谱,可是怀了孩子还在栽赃在景元帝的头上……

那的确忍不了。

惊蛰纳闷:“章妃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陛下有没有和她那什么,难道她自己不清楚?”

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竟是如此疯狂?

容九声音冷漠:“倘若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后宫头一个子嗣。不管是男还是女,地位都有不同。”

惊蛰:“……可,她也该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容九就在殿前伺候,有些话,他不想说太明白。

可在惊蛰看来,景元帝是一个残暴冷酷,嗜血无情的人,容九比起他,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么凶残的一个人,章妃的胆量,太大了些。

“皇帝这些年,有意无意地放大了她们的贪婪和野心,因为奋力一搏而荣宠的人,也有之。”容九冷淡地说,“更何况……她猜中了一点。”

男人的眼神阴郁暗沉,一点感情都没有,提起章妃,就好似那是纯然的死物。

“她猜得,皇帝没有过多的欲|望,也未必能有自己的子嗣。”

奋力一搏啊……

要是真的能成,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惊蛰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容九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皇帝真的不行?

不过他学乖了。

这一次,这话没有脱口而出。

不过不管皇帝真的能不能行,可容九这番话,总算让惊蛰从另外一个角度窥探到了这件事的隐秘。

他也曾听说过,有些人家,要是死活生不出来孩子,或者只有女儿,宁愿抱其他人的

儿子来养,也不愿意过继兄弟的,或者将家财给女儿,不管是哪种原因……这心理都非常扭曲。

惊蛰轻声:“宫里可真可怕呀。”

容九掐住他的脸。

“这就可怕了?”

惊蛰:“我觉得,陛下将这些娘娘们关在后宫里,跟斗兽似的。”

他老实地说。

容九:“大差不差。”

他薄凉地说道。

“但,又不是没给过她们机会。”

啪!

清脆的一声响,惊蛰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猛地回过神,就看到世恩近在身前。

“想什么呢?”

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惊蛰慢慢吞吞地说道:“我只是在想,太后娘娘和陛下,这一回,会闹多久?”

其实还有一个,容九没说,但惊蛰也能猜到的原因。

章妃的倚仗之一,怕是太后。

那时,章妃的暴露已成定局,她不得不拼搏一把,若是能成,那自然万事大吉;可要是不成,她身处寿康宫,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一条命。

——无论如何都能活。

就是这点,毁了章妃,也叫太后怒不可遏。

哪怕寿康宫的血腥被洗刷,哪怕那天所有的东西都被丢弃,重新置换成新的,哪怕在场的宫人,除了心腹外都被杀了,可太后仍然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血气。

在墙壁,在空气。

弥漫在四周,让人无法冷静。

太后原本正在吃茶,眼角的余光瞥到身边伺候的宫女腰上佩戴着个红色的荷包,当即暴怒,抓着茶盏就狠狠地砸在她的头上。

滚烫的茶水将宫女烫得哆嗦,却不敢叫出声来,立刻跪倒在地上。

“还不快滚。”

女官立刻出声,将这名宫女驱逐出去,而后又让人清|理干净,重新将茶盏端来。

这一次,是她亲自送到太后的手边。

太后的眉心皱着痕,岁月在她的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可是短短这几天,她却像是老了几岁。

这无疑是刻薄的。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暴怒,吃了几口茶水才压了下去。

“皇帝呢?”

女官毕恭毕敬地低头。

“去了上虞苑。”

太后讥讽地笑起来:“他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人可倒是好,居然还跑去上虞苑散心!”

她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都被拗断,却连一点痛感都没感觉到。

太后的心里焚烧的,只有对景元帝无尽的怒火。

那一日,惊慌失措的章妃哭着和她求饶,而太后,也的确是想保住她的命。

无他,这里是寿康宫。

这是太后的地盘!

景元帝想在寿康宫杀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就算太后也不喜章妃,那要动手,也得太后来动手!

然,那一瞬,景元帝暴起的动作,快得惊人。

他的臂膀只是微微一动,旋即惨厉的叫声就从床上响起。

章妃凄厉的惨叫,血液喷溅出来的画面,噗嗤噗嗤挖开血肉的粘稠声,以及最后那个小小的肉块……

呕。

太后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握着茶盏的力气太大,捏碎了茶杯。

“太后娘娘!”

女官惊慌失措,就要上前来处理,太后松开力气,任由那些碎片跌落在地。

一点点猩红的血,也随之落了下来。

太后任由着女官在手掌的伤口挑拣碎片,语气森森:“皇帝这般打哀家的脸,要是哀家忍下这口气,那怎能善罢甘休?”

她冷漠地扫向女官。

“查出来了吗?”

“章妃过去几月,除了去年年底,不曾和陛下有过照面。不过,章妃每月都会频繁地召见姘头,多数时候是在自己宫里,有时,也会在撷芳殿。”

“撷芳殿……”

太后喃喃。

那日发生的事情太快,有些记忆已经模糊,可是章妃和皇帝的对话,太后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章妃在威胁景元帝。

太后不得不讥讽于章妃的狂妄自大与自不量力,可随后皇帝的动作,却隐隐证实了她的话是真的。

皇帝真的割了她的舌头。

章妃的手里,有皇帝的把柄?

只可惜章妃死得太快,而连带着整个宫的人,都随之殉葬。

而太后,甚至不能反驳什么,毕竟,那日捧着那小小的肉块时,景元帝是如此轻快地说。

“哈,看来,这孩子与寡人,倒是没几分干系。”而后,他看向宁宏儒,“将它,章妃的尸体,以及那个姘头,都一并送到章府上去吧。”

皇帝那染血的愉悦如此癫狂,仿佛根本不把偷情的事儿放在心上。

宁宏儒古井无波地应下,“喏。”

景元帝从一开始,就知道章妃的孩子,不是他的。

皇帝当着太后,贵妃与德妃的面前,无所谓地说出这话后,就提刀出了去。

哪怕太后知道他是要去将章妃宫里的人一并屠了,可太后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无法,是不能。

谁能阻止景元帝光明正大的惩处?

章妃,论宫规,本也该死!

想要从章妃这头得知的可能没了后,太后唯独庆幸她派人彻查的速度更快些,到底还是找到了点东西。

她记得撷芳殿。

这是从前景元帝的住处。

慈圣太后不喜欢景元帝,只要他出现在她眼前,就会费尽心思想杀了他。

先帝不得已,将景元帝安置在了撷芳殿,这是距离中宫最遥远的宫殿群。

离得远,就见得少。

等慈圣太后去后,先帝更是看不出几分对九皇子的宠爱,一直这么放任自流。

如果是那个地方……

那依着皇帝的秉性,对于自己的地盘有着非一般的掌控欲,会知道章妃的偷|情也是正常。

可他之前既不提,就是无所谓。

然章妃这残忍的对待,无疑和之前贵妃说过的话对上了。

……皇帝,怕是真的心里有人。

也因此,才会在乎。

男人,有时,反倒比女人在乎所谓的白月光,独一无二。可笑,分明这些情结来于他们自己,却总爱说是女人的问题。

可宫妃不是,宫女也不是,那还有什么,那些死太监?

太后露出了嫌恶的表情,不可能!

……难道,不是宫里的人,而是宫外的?

太后沉思,近来,景元帝去上虞苑的次数,是不是比以往多了不少。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上次说的事,去办了罢。”

女官恭敬地欠身:“喏。”

太后冰冷地笑了起来。

一报还一报,她可不是会吃瘪的人。

“等这些都处理后,就去歇息。”

直殿司内,姜金明嘱咐完惊蛰后,这才悠哉悠哉地去休息。

有了惊蛰后,姜金明清闲得很。其他掌司,却是有几分嫉妒。

直殿司先前,可以说是最忙碌的地方也不为过。

谁成想,现在姜金明这个老小子,却是休闲下来了!

余下这么点工作,本也不多,还是惊蛰早就做熟了的事情,他快|手快教地将东西都归整好,也就没事了。

正当他犹豫,是在这再看点书,还是回去休息时,门外来复探头探脑,显然是在找他。

惊蛰:“怎么,可是出事?”

来复忙摇头,他和世恩的关系不错,但和惊蛰没多少交情。

“是门外有人找,说是北房的。”

北房的人?

自打明雨离开北房后,他就只回去过一次,还是去探望陈明德。

惊蛰:“我去看看。”

不管如何,北房到底是他的出身,会来找他的人……难道是三顺?

果真是三顺。

惊蛰在门内,遥遥地就看到高大的三顺站在门外。

惊蛰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可是德爷爷出了事?”

三顺连连摆手,摇头说:“不是,不是,惊蛰,是德爷爷让我来,说是请你有空的时候,回去一趟。”随后,他憨憨地笑起来。